武皇为义母,成了我的姐姐。我叫了多年的姑祖母,自然习惯不了改口去叫姐姐,于是只称呼她为千金公主。
"阿弟人逢喜事,愈发神采奕奕。"我叫不出口阿姐,千金公主叫阿弟却叫得很顺口,一见我回来便与我玩笑,接着神秘兮兮地笑道:"阿弟方才不在,我们擅自敲定了两桩大事。"
她话音一落,席上众人都笑起来,千金公主不分李武,待武家人亦十分亲厚,加上她与武皇关系不错,故而武家兄弟也给她几分面子,陪她一同玩笑。
我笑道:"本王不过才去了片刻,短短时间,能有什么如此轻易敲定的大事?千金公主莫要捉弄本王。"
又是一阵欢笑,一旁的乐伎们惯会揣测王公贵族们的心意,丝竹之声也由庄雅变为轻快欢乐。
千金公主举起酒杯,肩上长长的披帛随微轻风微微而动,"阿弟,小妹,魏王殿下,定王殿下,咱们姊妹兄弟五人该共饮一杯,此后亲上加亲,齐力同心。"
齐心同力?我心中暗暗不屑,只怕是势同水火。
我稍迟疑了一下,其余四人早已举起玉杯,杯中琼浆殷红似血,泛着诱人的色泽。我也只好举起酒杯,稀里糊涂地喝了一杯酒后,千金公主才对我说道:"阿弟方才不在时,我们撮合了两段好姻缘,让咱们兄弟姊妹又结了两家亲家。守礼与思琪自不必多说,可以说是天作之合。魏王长女娴雅温婉,本宫那小儿子得以高攀,实在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份。"
我这才想起来,千金公主的二儿子也到了婚娶之年,郑二郎虽不及李守礼的出身,但到底也流着李唐皇室的血。群臣百姓中不少仍心念旧唐,对李家残余的血脉又是怜悯又是敬服。武家兄弟是既想要我们的命,又想沾我们的光。
"哪里哪里,二郎俊逸博识,能永结为好,是小女之幸。"武承嗣客套了几句,主动举起杯来,又邀席上众人同饮。
“只贪杯饮酒,喝个酩酊大醉,岂不俗气?也该兴风咏,助雅兴才是。”千金公主用丝帕轻拭唇边酒迹,面泛红晕,看起来已是微醺。
“可惜上官婕妤未能前来,这样的风雅吟咏,该由她来主持品评。”太平边说边笑看我,不知是真惋惜,还是只想借机调侃我。
我笑嗔太平一眼,心底其实也有几分遗憾,比起眼前的热闹喧哗,我更想和婉儿清酒小菜,平平淡淡地庆祝生辰。“既要作诗助兴,葡萄酒未免不够风雅,刚好前些日陛下御赐桑落酒,今日不妨咱们兄弟姊妹一同饮乐。”我命身后侍从将席上的白玉杯换为青瓷盏,取武皇赏赐的桑落酒来。
婉儿不在,确实诸多不便,有才情能评判诗才高下,又不必惧怕冒犯王公贵族的,放眼当今,也只有婉儿一人合适。千金公主主动接下这个重任,但她只管调和气氛,并不评断诗文高下,席间众人各展身手,女眷们也都参与了进来,但终究都是平平无奇之作,我也不擅长诗文,只从记忆里搜罗出一篇唐中晚期的诗作充数。
就在酒意诗兴都近阑珊之时,千金公主笑道:“席上只差本宫还未作出诗来,本宫不善词藻,檀奴,你来替本宫作诗一首,为诸位贵人助兴。”
“是,那檀奴就献丑了。”千金公主话音一落,就有一名男子上前来。
我顺着声音看去,千金公主身后站着一个高挑俊逸的男子,虽然穿着朴素,但面如冠玉,目似星辰,美得难以言喻。席上众人都与我一样,被他的美貌所吸引,太平更是不吝赞美之词,夸奖道:“勿怪敢叫檀奴,果真貌比潘安。”
“小人粗鄙之态,能得公主赞赏,实在不胜惶恐。愿公主殿下与赵王殿下福寿齐天,岁岁安康。”叫檀奴的男子毕恭毕敬,她问他答,简简单单几个来回,就哄得太平十分高兴,加上太平有些醉了,他还没有作诗,太平就先命人给了赏赐。
我不动声色偷偷窥看武攸暨的神情,他泰然自若,似乎浑然不放在心上,也许是因为今日总算解决了武思琪的婚事,他心里也许颇为轻松,又或许是他早已习惯太平身养男宠,哪怕太平当着他的面与年轻秀美的男子**,他也不会觉得如何。反倒是武攸宁,面无表情地瞧着眼前的一切。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太平的目光似乎也有一瞬是刻意落在武攸宁,而后又继续欢欣地同檀奴闲话。
得了赏赐,檀奴稍作思考,张口便吟诵出诗句:“淮南有小山,嬴女隐其间。折桂芙蓉浦,吹箫明月湾。扇掩将雏曲,钗承堕马鬟。欢情本无限,莫掩洛城关。”
太平先带头称好,我也为助兴而给了檀奴赏赐,这诗作虽然普通,却也不像是檀奴毫无准备之作,想必是千金公主的安排,给太平的另一样生辰贺礼。
果不其然,千金公主虽看似醉了,但心里清明得很,借醉酒之意,说要将檀奴赠给太平,太平自然乐得收下。小事一桩,我也没放在心上,今日是我俩的生日,由着太平高兴便是。
众人都有些醉意,又赏了一支乐舞,共饮了两盏酒,才散了宴席。
另一边席上的年轻子弟们都起身前来迎父母姑叔们,我头脑昏沉,已经醉了六分,李守礼忙上前扶我,往日李隆基也十分孝顺,今日却似乎有心事,只是在另一侧扶着我,不似平日嘘寒问暖地关怀。
众人告别之后,我摇摇晃晃正打算上马车,只听一声清晰地咒骂:“□□。”不必寻找我也知晓,声音是来自武思琪。太平大概因为这一句话酒醒了三分,冷笑着看向武思琪。
李守礼两兄弟呆住,我只装做没听见,催促他们快走。太平的家事,就交给太平自己处置。果然其他王公贵妇也都装作没听到,各自忙碌离开。
马车颠簸,我昏昏欲睡,忽然听见有人唤我的名字,我睁开眼,竟然是婉儿,我忙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可怎么看都不像是做梦,但婉儿衣着不似平日清雅,而是罕见地穿了一袭石榴红裙,白色抹胸上绣着兰草,妍丽华美。
婉儿被我惹得发笑,“殿下是不欢迎婉儿入了殿下的梦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