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三日之后,乡贡们各个都像缺了魂一样从里头飘出来,甄回惨白着一张脸,上了驴车以后直直往木板上一躺,嘴巴里重复念叨着些什么“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
段大娘很担忧,要拉着他去找个师婆看一下,被段知微阻止。
这明显是科考遇到了极大的打击,缓上两日便好。
今日春光融融,场院外一片茂盛修竹如绿云之影沙沙摇曳,几个服绯的高官先从场院里头出来,很快袁慎己也从里头走了出来。
仅仅三日他看上去便像是瘦了些,看来这春闱实在是熬人,段知微看着他和其他官员互完礼,走了过去。
袁慎己下颔冒出些若隐若现的青色胡茬,多了些野性和沧桑,冷厉的脸色也多了丝疲惫,他扭头望见段知微,有些感到意外,而又后开心笑了,抹了抹额头上一层的汗珠,大步朝着她走过去,却在离她还有一小些距离的时候停住了。
场院环境一般,没有条件沐浴,每个官员每日只能分一盆热水随意擦拭下头脸,他本来想的是先回趟府邸修整一番,至少要沐浴一番刮了胡子再去见她,不想她竟然会在门口等自己。
这边看他停住,段知微愣一下,而后反应过来,主动靠近他,趁旁人不注意,把手贴到他脸上,感受那细细密密的胡茬,刺得手掌微微发痒。
袁慎己一把握住她的手,在脸上轻轻摩挲一下,温热呼吸喷在她指尖。
“是不是还需关上几日?”段知微问道。
这春闱结束后,自糊名易书到发榜都是封闭式环境,也就是说接下来几日又见不到他了。
“春闱放榜后便有空暇了,那时杏花映于春水,曲江春意正浓,我想邀你共赏。”他眸色深深望她,轻声说道。
段知微驾着驴车回食肆的时候嘴角都是翘着的,根本放不下。
甄回已经瘫在了他的小库房里大睡特睡,食肆众人也不忍心叫他,只忙自己的事儿,赶巧儿太仓署真派了辆马车过来送袁慎己的薪俸,几大块绢帛运进了食肆里。
段大娘第一次见这么多绢帛,看的眼睛都直了,段知微本也没想真用袁慎己的钱,只当替他保管,于是请来送薪俸的太仓署官员喝了碗乌梅饮子,送其离开后,回来跟段大娘讲这些绢帛不能动。
段大娘略微遗憾的撇了撇嘴,而后又自我宽慰道:“无妨,待你嫁过去,这些还是我们的。”
段知微:“......”
趁着还未放榜,多数乡贡们都在长安等着结果,还未出京,段知微抓紧时间推出了些春日佐酒的好菜。
桃花流水鳜鱼肥,正是鳜鱼当时的好季节,松鼠桂鱼这道菜费事费力,且特别考验刀工,需要用刀沿着鱼脊骨两侧平片至尾部精妙改刀,还不能斩断,段知微以前跟着酒店大师傅学过,因此会做这道菜。
只是刀法复杂,长安其他食肆一时间竟然无法效仿,故而这菜都要成段家食肆的特色菜了。不过因为费时费力,价格定的也高,平时买的人也不多。
想来是因为春闱结束,乡贡们特意大方了一回,纷纷点名要吃松鼠桂鱼,段知微只好窝进火房里慢慢改刀。
这鱼炸完后“头昂尾巴翘”,鱼肉外翻,再浇上一层红亮酸甜的滚烫酱汁,立刻发出“吱吱”的声响,故而得名松鼠桂鱼。
春闱结束,段知微特意推出了一款水晶肴肉,其实这菜春节她便做了,一直用硝水和粗盐在缸中腌制着。
正好碰上春闱,这肉乃蹄髈为主料,寓意着“题榜”,段知微这才自缸中把这菜取了出来。
乡贡们若只是为了“题榜”也是愿意纷纷解囊,不过这菜段知微确实也做得不错,卤冻白皙透明,光滑晶莹,里头的肉则是醇酥鲜红,再配些香醋姜丝油润不腻,入口即化。
春日的河虾也是活蹦乱跳的,虾肉嚼着都弹牙,再做道荷包虾,门口香椿嫩芽炒上一盘鸡蛋,再来些醋拌秋葵,小葱拌豆腐。
段家食肆两间房坐的是满满当当的。
晌午过后,段知微在火房晃荡一圈,发现酱油和香醋基本都见了底,这些都还好说,附近都有的卖,只唯有一样名唤八角的调料需要去东市里头才有。
她只好驾了驴车准备去东市,蒲桃在食肆拘了半日,也央着要与她同去,两个人坐着驴车晃晃荡荡走了。
元宵过后东市也没有那么忙了,只零散有几个胡人的摊位卖异国的各色珍奇,段知微进了香料铺精心挑选,见蒲桃在一旁耷拉着脑袋略感无聊,便给了她几分铜钱去敲糖吃,蒲桃接了钱欢天喜地的走了。
这家香料铺除了寻常八角、香叶外,还有些异国运来的,如天竺的肉桂和丁香,还有大食的豆蔻皮、藏红花,只是这些价格都不低。
段知微馋肉桂面包馋的不行,想到那刚出炉的面包,外皮恰到好处的酥脆,红糖与肉桂甜蜜的韵味......
既然食肆里有那新砌的土窑炉......她咬牙买了一小袋子肉桂,心满意足的从店里离开了。
蒲桃不在卖饧糖的铺子面前,段知微找了一圈没找到,头上急的冒出些细密汗珠,生怕是出现了什么坏人拐子。
所幸过了一会儿,蒲桃过来拉她的裙摆道:“娘子快来,这儿有个小孩好惨,你救救他。”
段知微一头雾水,抱着满怀的香料被她拉扯着走,越走越不对劲,蒲桃今日把她带到了东市偏僻一隅,那是所谓的奴隶交易场所。
在本朝,确实有着禁止逼良为奴的规定,但实际上买卖奴隶还是被普罗大众所默认。这地方段知微知道,但是从未踏足过。
首先她虽然适应了长安的生活,甚至在这里谈起了恋爱,但是她本身还是个现代人的思想,见不得蓄奴这种陋习。
有时候食肆实在忙得厉害,段知微都是专门去佣作坊雇良民来食肆打工,按日雇佣的被称为日佣人,按月雇佣的则是月佣人,一月给五百文,当月结清,双方都很满意,也十分的方便。
这其次就是买奴婢太废银钱,是贵族的活动,最紧俏的那种昆仑奴,听说只效忠主人,愿为主人而死,所以深受贵族们的喜爱,价格直接到了三万贯钱。还有菩萨蛮,那是专门侍奉皇族、婀娜多姿,身携异香的少女。
这些奴隶算是贵族们的时尚单品了,与平民没什么关系。
段知微十分见不惯蓄奴制度,却也知自己微小无法改变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离这种奴隶市场远远的,不想今日竟然被蒲桃拉了过来。
一个奴隶商人正拿着鞭子满脸暴怒的站着,不知说了什么又抬起了鞭子,蒲桃赶紧喊一声:“住手!”
这些商人虽没什么人性,但极其擅长察言观色,蒲桃年龄小,穿的又朴素,商人瞟了她一眼并没有在意。
段知微虽然也只穿了件鹅黄的素色襦裙,头上却盘着袁慎己送的、那散发着月色清辉价格高昂的莹珠簪,商人望上一眼,立刻软和了神态道:“这位娘子,可是要买奴?”
他旁边是个跟蒲桃差不多大的小男孩,被绳索捆着,蹲在地上对着他们呲牙,这男孩蓬头垢面,头发脏的能打结,透过头发能看到他有一双墨绿色的眼瞳,似乎是混血,身上好几条深重的鞭痕。
段知微最见不得这种场景,当下满腔怒火冲到了脑袋上:“这孩子还小,你怎能如此对待他。”
奴隶商人以为遇到了主顾,没想到是个来伸张正义的侠客,当即又换了怠慢的嘴脸阴阳怪气道:“这位娘子,你去两京诸市署打听打听,某这儿的所有奴隶都有契券和保人,某想怎么对待他们,就怎么对待他们,您这就是告到圣人那儿去也没用啊!”
段知微被他一激,立刻道:“你这奴隶多少钱?我买了。”蒲桃躲在背后听她如此说,立刻投来崇拜的目光。
商人又换上一副讨好嘴脸:“不多不多,您也看到了这小泼皮不通人性,卖不上什么价钱,某亏个本儿,三千五百文如何?”
段知微一腔正义立刻灭去了三方,蒲桃担心她退缩,赶紧悄悄捏了捏她的掌心。
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再加上段知微确实同情心上头,加上食肆确实赚了些钱,因此只好硬着头皮跟他砍价:“你也说了这小男孩不通人性,如今看来竟是连长安话都不会说,我在宣阳坊开一家食肆,拿三千五百文换了他回去作甚,他是能在火房掌勺还是能在柜台算账?”
商人也知三千五百文开得高了些,只是想多些讲价的空间,听她说的也有道理,于是道:“那二千五百文,买个看家护院总是不错的。”
段知微冷笑一声:“一千文,多一分也没有,您可考虑好了,错过了今日,像我这种等于把铜钱扔水里的主顾可没有了。”
见商人仍在犹豫,段知微领着蒲桃就走,蒲桃急得死命拽她:“娘子,娘子!”段知微背对着商人,对着她使眼色。
见两人真要走,商人一咬牙:“一千文就一千文!”
段知微松上一口气。
她身上也没有带着那么多钱,只好让奴隶商人跟她回趟食肆,那商人把小男孩捆在驴车上就跟着她走。
段知微硬着头皮跟蒲桃面面相觑,虽然这个善心是发了,但是总觉得回食肆要挨人念叨了。
果不其然回了食肆,段大娘如同女高音的一声尖叫划破了宣阳坊上空的云彩。
查了资料,唐朝奴隶市场基本都在偏远地区不在东西两市里,不过实在想不到理由能让一个现代人主动去往奴隶市场,就编写在了东市里,加人是因为甄回马上要去做官啦。
下面应该还有一个过度章,就开始写新的故事,剧透一下名字叫“仙人画”
年底太忙了写得晚了点,明天尽量早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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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食肆的新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