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宣阳坊比正月还要热闹,这北里平民住宅区的旅舍已经被各地赶来科考的乡贡们挤得满满当当。
连带着段家食肆生意也一路水涨船高,毕竟乡贡们总要吃饭的啊。
隔壁刚刚买下的脂粉铺子也从中间打通,那铺子本就装修的还算完整,为赶春闱这波客流量,只简单改造了下灶房,添置了一些食案便临时开了业,毕竟肆铺装修可以等,这二月春闱可一年只此一次。
空间大了,段知微又起了些别的心思,特特去找了个泥匠在后院搭砌了个土窑炉,虽说胡饼炉也能做烘烤,但确实不如窑炉用着顺手。
马上等樱桃上市,就可以用这窑炉烘烤樱桃毕罗与各色面包,想到香香软软散发淡淡麦香的面包,段知微心情都好了许多。
只除了......
这人一但有了些愿望,就爱搞些奇奇怪怪的活动来寻求超脱与慰藉,比如甄回,他自掏腰包把食肆所有土陶瓶换成了绘着莲花和白鹭的瓷瓶,据说鹭鸶和莲花、莲叶绘在一起,寓意着一路连科。
而后他又撤了柜台上开得好好的水仙,换上了几枝杏花,只因杏花盛放的二月,天子会在曲江园林宴飨及第进士,称为“杏林宴”,杏花有着登高及第的寓意,因此即便此花价格一路高涨,甄回还是咬牙买了几枝供在瓶中。
他甚至想把门口的香椿给挖了,换上一棵榉树,被段知微和段大娘大力拦住。开什么玩笑,她还指着这香椿的嫩芽做香椿炒鸡蛋呢。
段大娘边哄边劝边说道:“这榉树刚栽下去也不知能不能成活,若是枯死了反而是个不好的兆头,不如算了吧。”
她说得颇有些道理,甄回也就便罢了,而后又央求段知微多做些桂花糕、猪蹄膀什么的,桂花意味着蟾宫折桂,蹄膀则与提榜同音,而且蹄膀乃是熟食,熟蹄又与熟题同音,意味着他考试时候一定能遇到熟题。
整个长安像是陷入了春闱的狂热状态,各个寺庙都很繁忙,其他菩萨神明倒是还好,只文昌帝君面前的香火多到供不下,没奈何,寺庙摆了十来个香案放信徒的各色贡品。
更有书肆进了那魁星点斗笔,笔头染成了红色,一是为了博个彩头,二是圣人点状元时也是御笔红批,讨个吉利,几百文钱一枝,卖到断货。
段知微:“......”算了吧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因此按照甄回的建议,食肆挂了幌子,早上卖上些折桂糕、及第粥,其实也就是加了桂花蜜的米糕和熬得浓醇的白粥取了个好听的名儿,若说滋味也就那般,可确实吸引了一群书生过来买了当朝食,说是图个吉利。
本就立春临近,春盘和春饼也需得整治上,春盘好弄,不过是春韭、??蒌蒿、?芦菔、芹芽汇集到一盘上便可。
春饼则稍稍复杂一些,门口的大锅咕噜噜冒泡,里头小火慢煨了一整夜的枣红棕亮的卤猪蹄香气扑鼻,一个劲儿往路人鼻子里头钻。
两片烫面薄饼,卤猪蹄、酱肘子切细丝儿,再炒些京酱肉丝、醋烹绿豆芽、鸡蛋酱,夹进烫面薄饼里头自己包着吃。
鼓鼓囊囊一大块春饼,得大口咬,虽然吃着不算文雅,但确实是香,而且嚼着还挺解压,尤其是对春闱临近的学子们来说。
苏莯最近都不敢进食肆,只敢在门口买上些吃食打包回家。他这身绿色官服实在是显眼,虽然只是九品录事,但毕竟也是正经参加过杏林宴的进士,尤其他还有个驸马姑父。
本朝的驸马没有实权,但毕竟是皇亲国戚,于是乡贡们只要看到苏莯,就拉着他要请他喝酒,这人又不胜酒力,喝了酒红通着一张脸大声站起来念诵“噫吁嚱,危乎高哉!”
结果一觉醒来又什么都不记得,别人把他念诗的滑稽模样跟他一讲,苏莯红着张脸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头去。
导致后面就算是小蒲桃望见他,都要跑来拉着段知微的裙角道一句:“娘子,噫吁嚱又来啦!”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段大娘知道他脸皮薄,因此包了些荠菜馄饨之类的让他带回去自己煮了吃,长安二月寒风阵阵,这些东西也都存得住。
苏莯很是感激。
春闱在即,袁慎己也忙了起来,他身为金吾卫的长官,需和礼部一起协作,负责场院的安全。场院门口的武侯也需得慎重挑选,若有乡贡带着小抄进去,那金吾卫也有连带责任,因此他连着几日都宿在场院附近。
今日难得了闲,立时便骑了马到了食肆。
段知微捧上一盘春饼自他旁边坐下,加了茱萸、酱油炒的入味的鸡蛋酱,切成细丝的滑嫩肘子肉,脆生生的黄瓜并绿豆芽等蔬菜码的整整齐齐。
到底是自家男朋友,段知微特意切菜的时候把肘子上那层绵软的肥肉刮了个干干净净,只剩里头精瘦的肘子肉在卤汁细细泡了半日,再切成丝,包进饼皮里。
袁慎己也不忙着吃,先将自己每年多少薪俸,在哪儿发放详细告诉她。
本朝官员有俸和禄两种,俸发的是银钱和绢帛,禄则是发的粮食,除此之外圣人还赐下一块田。袁慎己也有一块,他懒得打理,由老管家出面将其租给了农民。
此外他的薪俸都由司农寺属下的太仓署发放,除了银钱还有大箱小箱的绢帛,可以自己驾马车过去拿,也可以加钱让太仓署送到府上。
原先袁府只有他和两个老仆,现如今他那阿耶及后母自汝南运了一车仆婢来长安,一干人吃穿用度都从他的薪俸里头走,花他的银钱是小,主要是他见着眼烦,连府邸都不愿回去,因此已与太仓署的旧友说好,以后他金吾卫的俸禄全部送到宣阳坊段家食肆里头来。
段知微正在聚精会神想给他包一份完美的春饼,听他如此说失笑道:“都尉也不怕我携款潜逃。”
后者一双漆黑眼瞳盯着她:“逃也无妨”趁机去牵她的手,在手中摩挲两下:“别忘了带上我。”
被段知微一巴掌打掉,而后把一大块跟个包袱似的春饼塞入他手中,脸色微红道:“旁人看着呢。”
“那又如何。”他不太在意,其实也有些乡贡想来结交一下这位深得圣人器重的四品大官,但他实在冷肃,往那一坐,别人根本没就不敢看过来。
说到春闱,他收了笑严肃起来:“春闱三日,我需随礼部尚书一道在场院之中不得外出。”
“我知道。”段知微颔首。
甄回已经絮絮叨叨了起码有一个月,这也不能怪他,这场院里头环境恶劣,每个乡贡都是窄窄一间号舍,想伸个懒腰儿的空地都没有,而且吃住都在里头,除了去茅房,并不能随意走动,三日都不能外出。
而且场院不提供饮食,考生们都得自备,就算带个蒸饼,也会被门口的武侯一个个捏碎,防止里头有小抄。
要想吃点好的,除非是加了羊肉的古楼子,可场院又没地方热菜,这古楼子里头羊肉凉了一股子腥膻味,而且吃了没地方洗手,把考卷摸一手油那更是没处哭去。
因此段知微准备用上刚砌好的土窑炉,给甄回烤上几个无油的全麦面包也就算了。
只是现在听到袁慎己也要进去三天,她反而担忧起来:“那你们吃什么?也吃那些干巴的蒸饼吗?”
袁慎己听她关心自己,心中一暖,再次牵过她的手:“无妨,场院有专门的庖厨。”
他在吃食上一向没有讲究,发霉的粮草也能充饥,不过春闱时礼部的官员都在场院里锁着,朝廷也不会亏了他们的膳食。
话是这么说,段知微还是去肉肆定了些后腿肉,把这些肉绞碎,各色生抽、料酒、耗油、胡椒拌匀腌制上半个时辰。再覆上一层油纸,用擀面杖把肉糜擀得薄薄的。
这薄薄一层肉糜送进土窑炉里均匀烘烤,翻出来刷层蜂蜜水,撒上炒香过的白芝麻,一铁盘猪肉脯便做好了。
这肉擀得极薄,因此烤透以后酥酥脆脆的,蒲桃一个人就干掉了一铁盘,还想再要,段知微怕她撑坏了肚子,不肯再给,直说过一日再吃,搞得蒲桃一整日都闷闷不乐的。
甄回托段大娘自东市买的考篮也回来了,是个竹篾编的篮子,里头各色洗漱用品、蜡烛、竹炭、笔墨纸砚塞得满满当当。
场院外头各色香车宝马挤的满满当当的,毕竟世家子弟也需要参与这科考,段家特意歇了半日业,两辆驴车全体出动来送他参与春闱。
为防止吃食不洁净或是吃食的油渍污了考卷,段知微只他做满了三日的无油全麦面包,:“这三日委屈一下,等出来开一坛陈年的竹叶青与你庆祝。”
甄会红了眼圈,抱着考篮对着食肆众人郑重作了个揖,而后转身进了场院。
段大娘看着他的背影也红了眼眶。
门口守卫的武侯接人待物一向粗鲁,得了袁慎己的招呼,搜查甄回的物品时也轻柔许多,折让甄回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这边段知微拿了一大包猪肉脯磨磨蹭蹭走到了袁慎己的身边,他今日佩了全套玄铁明光甲佩的,魁梧身姿往门口一站,看上去又肃杀冷厉了不少。
段知微趁无人注意,把那包猪肉脯塞给他,而后眼睛亮亮的看他:“三日后见了。”
袁慎己的神色也暖了不少,他抬手想摸摸她粉嫩圆绒的脸蛋,又放下了,只回两个字:“等我。”
场院的门封锁,武侯开始驱赶周围的闲杂人等,今日天气极好,明明是一片融融春光,场院里的气氛却如琼脂般滞涩,只有考生下笔的“刷刷”声。
巡视了一天,袁慎己与金吾卫两位副将到了场院饭堂,几个礼部的监考官已然坐在那,各自寒暄了几句,便坐了下来。
下人麻利的给每人送上一碗白粥,一份蒸饼,便下去了,搞得几个官员盯了会白粥,又面面相觑起来。
去年的饭食还是栗米、羊肉等正常菜品,袁慎己记得去年还有个偃月状馄饨,里头包了荇菜、竹笋跟河虾,滋味极好。
可今年,早上发了几块蒸饼,午时又发了几块蒸饼,现在又是几块没滋没味的蒸饼。
几个监考官拉着下人一打听,原来今年主考官也是寒门子弟,要同乡贡们同进退,不准庖厨做高档的饭食,只要些白粥、蒸饼便可。
其余官员大多都是世家子弟,恨不得每顿都有肉,哪里吃过这种苦,又不能违拗顶头上司,都在场院的饭堂里唉声叹气。
于是袁慎己拿出了段知微给他的那包猪肉脯,刚打开油纸,一股浓郁醇厚的肉香裹着蜂蜜的丝丝甜意扑鼻而来。
他咬上一口,“咔嚓一声”,肉脯酥脆焦香的声响在唇齿间响起,有了白芝麻的油润与蜜汁的甜润作配,猪肉紧实滑嫩的咸香风味在口腔里蔓延。
段知微准备的肉脯不少,按照情理讲他该分些给别的官员,但是这回袁慎己打定主意做一个自私的人。
于是在众人羡慕之下,一连“嘎吱嘎吱”的脆响从他这边传来,他吃得享受,眼睛微眯,旁边礼部的官员们叹口气,又低头开始吃那没滋没味的蒸饼。
想详细写写科考的,资料没找全不敢擅动,还是写吃得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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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春闱与咬春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