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在整个大明宫最荒凉的一角,远离圣人和其他宫殿,以减少对宫廷的干扰。
明明是炎炎夏日,走在这宫殿的巷道间,段知微还是觉得有些冷,这里杂草丛生,很少有人踏足,寂静之间,只有风过的声音,
实在是太寂寞了啊,走在其间段知微被绕得头晕眼花,她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直窜到了头顶上。
于是段知微只好问前面看上去气定神闲的独孤玠:“我们跑到这儿来作什么?”
独孤玠看她一眼道:“到了就知道了。”
冷宫偏僻,出入的门也只有侧面一个柏木破门,门口两个侍卫在值守,他们显然认识袁慎己,只查看了眼令牌就放他们进去了。
一位道姑从冷宫里走了出来,用阴森眼神望了他们三个一眼,而后出了门。
段知微回头望一眼那个道姑,扭头问袁慎己:“这里怎么会有道姑呢?”
袁慎己想来对宫闱内的事情也十分清楚,不假思索地答道:“是给废妃布道的道姑。”
看上去不太像个好人。
逐渐往深宫里头走,连风声都听不见,只有三个人的脚步声。
空气都开始像琼脂一样滞涩,一股奇异的血腥味伴着蝉蚕香的气息传了过来。
独孤玠:“来了。”
“什么?”段知微愣了一下,就看到一团黑色的雾气从远处飞过来。
袁慎己反应倒是很快,一下子拉过她,自己寒刀出鞘,过去跟那团黑雾缠斗起来。
段知微慌乱躲进灌木丛里,只听到他的剑与怪物激烈碰撞,铮铮作响的声音。
那团黑雾中突然闪现两颗诡异的绿色亮点,似乎是眼睛。段知微想起那位强大的捉妖司律令,心想此人会施展怎样强大的术法来捉妖,扭头一看,人不见了。
“独孤玠人呢,临阵脱逃了?”段知微从灌木里探出了身子。
那团黑雾注意到了她,一个闪身越过了袁慎己,直接朝着段知微疾行过来,而后竟然口吐人言,声音如少女般甜蜜:“好娇俏的娘子,心脏一定非常好吃。”
段知微赶紧摆手:“不不不,我不好吃不好吃。”
袁慎己被那团黑雾伤到左肩,血水染红了明光甲,见那黑雾放弃自己朝着段知微冲了过去,咬牙重新捡起寒刀,直冲黑雾而去。
寒刀刺入黑雾里,却如同刺进了空气,黑雾四处消散了一会,又重新聚集起来,形成一个锋利爪子的形状,再次给了袁慎己一记重击。
那团黑雾看上去极尽得意,桀桀冷笑了几声,转身又朝着段知微扑了过去,她只好低着身子闭着眼抱住了头。
等了半刻,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发生,段知微悄悄睁开眼睛,一团白色的光自远处如流星坠过来,击中在黑雾之上。
黑雾传出一阵子惨叫,黑雾边缘开始慢慢松动,如同稀释过的浓墨渐渐变得稀薄,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若游丝一般四处飘动,然后渐渐淡去。
那阵白色的光中,一只浑身雪白的猫现身在这团雾气之中,这猫一身的白像雪一样,眼睛圆滚滚,鼻头粉嫩,很是漂亮可爱,就是看上去很胖,没什么脖子了。
“它便是在食肆偷了你鱼鲊的猫妖。”独孤玠不知道从哪儿又冒了出来,后面被迫跟着一名满头白发的老媪。
段知微忙着去扶起袁慎己,对他临阵脱逃很是不满。
独孤玠挑挑眉道:“某去捉这次的罪魁祸首了。”他指了指后面那个一脸阴毒盯着段知微的老媪。
冷宫中的废妃王婕妤,听了道姑的蛊惑,据说月圆之夜窃取年轻娘子的心脏,意图重回青春美貌。
“不过呢”独孤玠顿了一顿,露出个讽刺的笑容来:“不知从哪本糟粕上学来的猫蛊之术,学了个四不像。”
那只白色的猫慢悠悠凑过来蹭到段知微腿上。段知微很是喜欢猫,蹲下来把猫抱进怀里:“那这只呢?”
金华之猫,据说是盘踞浙江金华一带的大妖家族,白日潜藏在深山幽谷或是佛殿之中,暗夜则蹲坐在屋顶之上,对月吸收月亮精华。
那金华猫突然对着独孤玠口吐人言,听上去很是愤怒,但竟然是稚嫩的小童声音:“你这个老狐狸,知道我必须现身还恩,才一直把段娘子带在身边的吧!”
独孤玠懒洋洋的抱着折扇:“妖怪受了人的恩惠,便是与人签订了契约,必须要将恩情报还了才行。”
金华猫贪恋段知微食肆的美味吃食,一时间没忍住偷吃了许多,这便是受了段知微恩惠,某种程度上也是与她签订了契约,在段知微遭受危险的时候必须现身救她以此来还恩。
这也是独孤玠亲自到食肆一定要带上段知微的原因。
金华猫很是怨念,圆滚滚的黑眼睛瞪着他,一双粉嫩的爪子不停在空气挥舞:“我说你这个老狐狸,真是一点点力气都不想出啊,明明自己身体另一半血液强大到诡异......”
话没说完,独孤玠望了它一眼,它立刻嘴巴被迫紧闭,只能呜呜呜半天。
段知微见这金华猫实在可爱,抱进怀中狠狠摸了两下道:“我就知道这么可爱的小猫咪不可能是什么邪恶的妖怪啊。”
不过是偷吃了些鱼鲊,吃就吃了嘛,那鱼鲊又不值几两铜钱。
独孤玠看她一眼,慢悠悠的说:“有古籍记载,人长时间与金华之猫待在一起,头发会全部脱光。”
段知微把猫递给他:“还给你。”
金华猫:“?那是谣言好吧,那个老货本来就脱发,究竟关猫什么事啊喂!”
独孤玠望一眼猫,很是嫌弃的撇撇嘴往后退了两步:“我可不要这只猫。”
“前两日金华那边发了封信过来,说家族一只年幼的金华猫在九江郡走失,让我在长安留意一下。”
那猫蹬腿:“我不回去,我要留在段家食肆吃美食。”它两眼放光道:“九江郡的落头娘子逢妖就推荐长安的段家食肆,我可是走了好久的路才找到这儿的。”
段知微大惊失色:“她到处跟妖怪推荐我家食肆?”
这还得了。
独孤玠这回倒是认真看向了段知微:“飞头蛮那样的大妖都有结识,某倒是小看了你。”
他理了理袖子:“既如此,这只猫就暂且由段娘子收留了,直到金华家族来长安之前。”
段知微果断摆手:“我拒绝,我不要脱发。”
金华猫很是不满:“那是谣传,是谣言,我可是吉祥与招财之猫。”
“吉祥与招财?”闻得这话,段知微满脸慈爱的摸了摸猫头:“如此可爱的猫怎能流落街头,既如此,妾便收养了吧。”
金华猫很是嫌弃的看着她:“......是不是有点太虚伪了。”
“那今日做一份芙蓉锦绣鱼片好了。”段知微很快说道。
金华猫:“......我跟你走。”
眼下已快到午时,独孤玠拉着施行猫蛊的老媪离开了,段知微肩头趴着猫,拉着袁慎己出宫了。
幸而食肆有阿盘她们顶着,生意还能维持下去。蒲桃很喜欢那只胖胖的大白猫,抱着不肯撒手。
段知微回来的路上已经跟金华猫说过,不能在别人面前口吐人言,因此它被蒲桃抱着,挤成了一个猫条样子,也只无奈的喵了两声。
蒲桃跑前跑后缠着段大娘给新来的猫猫逢一个猫窝。
段知微来做一份芙蓉锦绣鱼片,挑一只肥美鲜活的鱼去胸刺和鱼皮,成片刮下来,鱼肉滑溜醇厚,再加入花椒、盐、鸡蛋清、香油一起腌制。
她想了一想,又从柜子深处拿出点胡椒洒了进去。
此刻的鱼片色泽白洁,如同芙蓉花瓣一般细腻,猫蹭着她的腿,着急的喵喵叫着,
段知微拿起一块腌制好的鱼片蹲下身,金华猫很是开心的一口吞了,又被蒲桃发现,一把子抱着拖出了厨房。
段知微采取了滑炒的方式,将鱼片轻轻滑入锅中,加入适量清水,再放入一些香菇丝、芹菜丝一起熬煮。
这晚,段大娘从库房捧出一个很大的方形食案,摆在院子中央,所有人围坐在食案旁。
段知微把一个大锅直接放到了食案中央,打开锅盖,一股浓郁的鲜辣之气窜了出来。
一锅芙蓉锦绣鱼片,汤汁黄亮鲜浓,里头香菇丝、芹菜丝和酸菜垫在底下颜色鲜艳,滑嫩的鱼片挨挤在汤中若隐若现,酸辣风味与鱼肉的鲜活相互交融。
段知微先舀上一碗递给了在脚边趴着的金华猫道:“很烫哦,小心着吃。”
夹起一块鱼片,十分滑嫩,进入口中瞬间在舌尖散开,酸菜爽口,吴茱萸辛辣,喝上一口汤,浓郁的辣味刺激着味蕾,让人胃口大开。
段大娘道:“这个就酒才好。”转身进库房拎出一壶新丰酒。
大家都喝得很有些醉意。
夏夜没有白日的闷热,有微风轻轻吹过带来丝丝的凉意。院落里的桂花树上蝉鸣阵阵,蟋蟀在草丛里欢快地歌唱。
段大娘已经趴在食案上酩酊大醉,阿盘抬头在看月亮,蒲桃低头疯狂地摸着猫,书生甄回举一壶酒激情澎湃地在念:“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段知微饮下最后一口酒,抬头看星空,此处没有城市那种路灯,每夜的星星都很明亮,如同无数璀璨的宝石镶嵌在深蓝色的天幕上,牛郎星织女星分隔在天河的两侧。
很快就要乞巧节了啊......
已经是半夜,阴暗地牢里,哭闹狂喊并铁索 “哐啷”的声音都已熄灭。牢头和狱卒得知今夜有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要来访,今夜也没敢喝酒,倒衬的狱牢更加灰暗凄冷。
门开了,往日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提刑司大人此刻腰哈的比刚熟的虾子还要弯,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不住的请后头的人小心台阶。
那后头的人也不客气,十分自在的享受着吹捧。借着忽明忽暗的烛光,隐隐可见他一身宦官的常服和阴柔的脸。
来人也不说话,只是慢条斯理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瓶鸩酒,轻轻丢在老媪面前,那老媪打了个冷颤,只觉全身发软,瘫坐回地上。片刻后,她手抖着接过那一小瓶鸩酒。
而另一边,皇宫里仍是明灯高照,小宫女红裳手捧一红木盘,匆匆走到一处殿外。
她轻轻推开朱漆大门,寝宫内很亮堂,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如满月般熠熠生辉,嵌铜琉璃香炉在底下似有若无的轻吐御赐的零陵香,取淡烟笼月之意。因是夏天,宫人早早撤走了厚重蜀锦地衣,露出底下铺就的和田白玉,一大块冰搁在盆子里,两宫女正站在冰块两侧轻轻扇风,给殿里带来凉意。
一绝色女子坐于梳妆台前,细细篦着浓黑的秀发。红裳跪下递上手上的东西道“主子,这是从岭南快马加急运来的荔枝,圣人头一个就赐到我们这儿了。”
那荔枝颗肥肉厚,放置在金缠丝盘子里更显娇嫩可口。
只是那女子皱皱眉:“甜腻腻的,谁吃这个”,她丢下一句,重又把注意力放到自己头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