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酿壶明堂酒 第17章 终局

而他再见沈衔青时，已是两月后了。

他用两个月，将章庭打得只剩都城。

皇帝十八道班师诏，秦淮之直接烧了。他在这片土地上失去父兄，他不想沈衔青再有事。

秦淮之单枪匹马，直接杀进章庭天牢。

“我看谁敢拦我！”彼时秦淮之已是杀红了眼，盔甲上满是血污，说不清是谁的。

他人也近乎麻木，只一个信念撑着他走到这里。

章庭士兵看着面前的杀神，竟慌乱地后退。大多精锐都被派到前线，但少有回来的，所以他们怕，怕这个宛若疯子的杀神！

秦淮之就这么杀到天牢最里间，那里很黑，黑到看不见沈衔青单薄的身影。

沈衔青听到响动，费力地睁开眼：“秦……秦阿四，你来了啊。”

秦淮之反手将长剑插入瑟瑟发抖的天牢守卫胸腔。

他小心翼翼地抓着沈衔青手臂，甚至不敢抱他，冰冷的铠甲会让沈衔青的伤更加疼。

秦淮之看出来了，沈衔青遭受了章庭最重的刑法——砍断十指，断指处放血，直到血流尽，人身死。

这个过程会有医师吊着命，这个过程会持续一个月。但是沈衔青撑了两个月，熬干心力。

“别怕，我带你走。”

“我好疼啊。”

秦淮之单手抱住奄奄一息的沈衔青，沈衔青双臂垂下，是空荡荡的手掌，十指切面整齐。

秦淮之就这么堂皇地走出了城，章庭首领不让他们轻举妄动。

“告诉你们首领，前仇今恨我秦淮之会一一讨回的。”

在秦淮之快马扬鞭赶回驻扎处时，沈衔青张着毫无血色的嘴：“秦阿四啊，我是书生，我连笔都拿不起来了。”

“我想来年新春，我要失约了，对不起啊，你就当我是个伪君子吧。”

沈衔青吃力地说着，眼角血泪滑落，十指处的伤口还在滴血，不断透支着他的生命。

一天的路程，秦淮之硬生生地花了三个时辰跑到。

“军医呢？快来啊！”秦淮之着急地喊。

大抵是漠北的风太大了，沈衔青浑身冰凉。

沈衔青就这么安静地靠在秦淮之背上，结束了他命运多舛的一生。

“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去的。”

甚至，他们还没有好好道个别。

而秦淮之自诩武功高强，可他护不下任何人，他也没法在历史的巨轮下，救出即将被碾死的蝼蚁，因为他自己也是一粒尘埃。

所以平安，平安，秦淮之这一生到底护了谁的平安。

等秦淮之安排好沈衔青回大沂的事情后，京城已经派人来把他的虎符收了。

皇帝下了问罪诏书，蒲王与皇帝大吵一架，这

才救了秦淮之的命。

秦淮之无悲无喜。

只是在一天晚上，秦淮之夜闯章庭皇宫，将其首领及皇室宗亲杀了半数。

一时间，血流成河，他倒真像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毫不惜命，不知疲倦。

哪管什么阴谋诡计，秦淮之要他们都死！

班师回朝之后，他直接带着沈衔青回怀由了。

还是那座小院子，沈衔青被葬在后山。

秦淮之还抽空去看了眼沈衔青原来的家，就是被秦淮之以五两银子卖出去的那个。

其实秦淮之连五两银子都没有拿到。

而那个屋里早已人去楼空，当年，一个老婆婆找到秦淮之，说这间屋子她和老伴生活了二十多年，后来因为替儿子还债，变卖家产。

如今老伴病死了，儿子被人打死了，想着回到这家里。

秦淮之还是去了趟京城，回了侯府。

徐牧现在只能躺在床榻上，看见秦淮之回来，竟也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秦淮之啊，我算尽一生，我不认命，但老天逼着我认，我谁也救不了。”

他在病榻上默默流泪，也不知道他这一生所学有何用？

他想着舍他一命，换他们生，可他最后还是像他师父那样，改不了任何人的命，这是天注定的。

回望一世，他们满是遗憾。

秦淮之没多做停留，京城有他抹不平的伤。秦淮之走进了记忆中的那家酒馆：“来壶茶吧。”

掌柜依旧骂骂咧咧：“谁给你上茶啊，我这是酒馆！”

“那来碗茶吧。”

那掌柜骂骂咧咧地遣人去买：“呐，只有凉的了。”

秦淮之笑笑，一口饮尽：“苦。”

“任谁这么喝都苦，我遇见你，也算我命苦啦！”

秦淮之没管老掌柜的挖苦，而是有些好奇，雨打风飞，这家小酒馆一直伫立在这，也赚不到什么钱，还总是遇上些地痞混子。

后来秦淮之问了：“你在这是为了啥？你挺有经商头脑，至少在坑我这事上，总是拿手的。”

掌柜也喝醉了：“你懂什么，有个人说过会回来找我的，她是骗子。”

“那你就这么等了二十多年啊，你还挺好骗……要我帮你找找吗。”

“不用，她爱回不回，仗着自己会点武功，就爱欺负我。”

“嗯，都是骗子。”

后来，秦淮之着手开始编写沈衔青的墓志铭。

秦淮之两次将自己埋入故纸典籍之中，一是驳他，二是敬他。

字斟句酌，恐书不尽沈衔青为国者的赤忱，为民者的丹心。

秦淮之用了两年时光，期间，不问窗外之事。

他不断推演着，寻找着，沈衔青能活下来的机会，却发现当他们回到京城，就是必死的局面。

沈衔青死在了皇帝的猜忌怯懦中，亦死在他所忠的君，爱的国里。

无解，沈衔青这条命在回京城时，就已经压在了阎王爷那了。

而当秦淮之亲手刻完石碑，却发现早已物是人非。

崇仁帝驾崩于他通统治下的第三十一年，这位多疑的帝王也终于在猜忌中阖上了眼。

新帝继位，改号天兴。

章庭首领变成了名不见经传的六王子，秦淮之一思索：“还漏了一个。”

他一直没想明白，要挟二王子的人是谁，现在倒是明了许多。

六王子的表亲妹妹叫娅其格，这操控起来就容易很多不是？

两月后，章庭首领被刺杀，朝政一片混乱。

秦淮之悠闲回国，他要带沈衔青出去玩。

之前秦淮之觉着从怀由到梅花山庄的路很美，所以他今天带沈衔青出来走走。

玩了三四天，走到了梅花山庄。

秦淮之又见着了那个狐裘大汉，还是穿着那纯白狐裘，不过上面却有着散不开的血色。

“其他人呢？”秦淮之看着破败的山头。

“死了。”狐裘大汉嘶哑的声音传来，也睁开了一双浊眼：“他们这帮怂货，我就该领着他们窝在梅花山上的。”

狐裘大汉的思绪，穿过无数亡灵，来到那座小丘上。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战，也是最惨烈的一战。除他以外，一百四十二人，全都战死。

“老大快走。”他们深中埋伏，身边只剩下几十人。

一个白弱书生模样的男人咳出口中鲜血，咧嘴笑道：“走不了了，和他们拼了！”

四面伏兵，消息传不出去，如此下去，不过是困兽之斗，但他们别无他法。

“也对，不走了，该给小武他们报仇了。”一人说话前，麻利斩断了入腹的箭矢。

几十人如野兽般生生撕咬出一个缺口，但也仅是一个缺口。

最后援军来了，不过那个文弱书生满是血污地倒在黎明前。

狐裘大汉记得，那书生屡第不中，娶不上心念的姑娘，就想着赚个军功回去，迎娶新娘。

思绪回笼，狐裘大汉打了个哈欠：“我累了，睡觉去了。”

又是两年之后，秦淮之的身体就像是风雨中摇曳的烛芯子，百般飘零。最后还是在天兴三年冬，与世长辞。

死前写下一段话：“我终其一生，所愿不过身边人常安。”

同年，徐牧妄算国运，暴毙于侯府，死前他问：“什么是道呢？”

“算了，我不知道。”

……

天兴五年，章庭联合吐蕃卷土重来。

边关唐皓坐阵，他现在已是护国大将军了。

秦小白和梁振坐上了宰相的位置，接过沈衔青和蒲王未完的事业。

而蒲王本人，于天兴元年，突发恶疾，溘然长逝。

宋宜嵊励精图治，也挽救不了大沂逐渐衰败的局势。

“皇兄，我去和亲吧，大沂不能亡。”长禾大公主宋琉菁对天兴帝说道。

“大沂二百多年，从未送出去过一位公主，琉箐，就算大沂亡，我也不会将你送去的。”

宋宜嵊仰天叹息，落下一滴泪。

“我为大沂公主，受万民供奉，大沂即灭，我有责，求皇兄成全。”

最后章庭不同意和亲，但是吐蕃答应了。长禾大公主宋琉箐嫁给一个68岁的赞普，两年后，消香玉陨。

因为天兴年间，外忧不断，朝中老臣要么入狱，要么致仕。青黄不接，亡国似乎只是历史的必然。

天兴六年，江浙水患。

天兴七年，章庭攻入山海关。

天兴八年，皇帝书罪己诏，全篇四千八百字。

道尽国家之危亡，说尽帝王之过错。

大殿里，宋宜嵊看着底下的秦小白：“丞相啊，大沂会亡于朕手里吗？”

秦小白不语。

“如果当年朕再坚决些，如果阿幸没死……我对不起任何人。”

或者说，一个文人一直在学做一个好皇帝，可依旧辜负了所有人，包括他幼时写下，现已泛黄的诗文。

天兴十年，秦小白身着官服，立在城头，看着满目苍夷的山河，轻声问：“如果我当年去学武，能不能救国。”

梁振偏头，凄然一笑：“自我拿起笔杆子，便是存着治国安邦的心思。”

他顿了顿，接着道：“山河飘絮，生不逢时罢了。”

然大丈夫以身许国，如是而已。

同年，京城城破。

最后啊，章庭铁骑踏入皇城，宋宜嵊拒绝了暗卫要带他离开京城的请求，暗卫是蒲王生前秘密给他留下。

他拿起帝王剑，同死守皇城的士兵一起，葬身于午门之外。

而以秦小白为首的臣子和皇帝共守家国，却依旧没有逃过亡国的命运，二百七十五年的大沂，在秋风中飘零。

皇帝死国，皇后自缢，天兴这十年终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供后世之人鞭挞。

至于其他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前朝的一切，伴随着马蹄声，轰然崩塌。

后来，章庭入主中原，新皇登基，竟是个女子。

她叫娅其格，她在登基之夜从怀里掏出了一张

揉皱了的纸，不羁字迹写着最烂漫的情诗：

“我逢人就说，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希望。”

娅其格站在皇城之巅，俯视京城：“我带你来看京城繁华了。”

能怎办？

长叹一声物是人非，遥敬一杯旧时风华。

至此，曲罢剧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