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二十八年夏,章庭终是在漠北吹起了战争的号角。
因着先前沈衔青和蒲王总是暗戳戳地增加漠北的边防军,所以首战就让章庭吃了败仗。
但是章庭还是像疯狗一样猛扑。
因为崇仁十七年的旱灾,不光大沂,章庭也不下雨,本来章庭就是游牧民族,存粮不多,因此饿死了很多人。
后瘟疫横行,牲畜也染病,就这么过了三四年,该死的人都死了,这才平息下来。
可这几年,天公不作美,收成一直不好,但章庭首领不同意发动战争。
一直拖到首领病逝,新首领继位,立马着手安排袭击。
因着布防图被偷,章庭只能把结合无数经验的部署全盘否定,总还有些不合理的地方。
这才使大沂打赢了这场仗。
皇帝忌惮章庭,立马派虎贲军前往漠北,秦淮之也想跟去,可皇帝不愿意。
相对外患,皇帝更怕内反。
“怎的这么着急,林氏一党还没铲除。”沈衔青有些焦头烂额。
原本筹谋着,等榮王府结束后,再将六部那些滑头给处理了,接着林氏一党,最后清理地方官员。
时间算计着,刚好章庭开战。
然章庭提前宣战,朝政不宜太过动荡,况且唐皓和吐蕃那边还在僵持。
没错,就是从崇仁十七年打到现在,现在唐皓处于上风,就怕吐蕃知道大沂现在处境,一鼓作气,那可就腹背受敌了。
皇帝显然也是知道这个情况的,所以之前才放任沈衔青和蒲王肃清朝廷蛀虫。
但是虎贲军没打过,章庭是已经被逼狠了,丝毫不惜命的打法。
无奈,崇仁二十八年冬,重建平安军,由秦淮之为帅,北击章庭。
原平安士兵大多都被安排进了五大营,十余年过去了,大沂这支最精锐的部队,也该见见血了。
从集结到出兵,只用了一个月。
那日,城楼之上,秦淮之依旧站那,可世事变迁,太阳一升一落,便是十八年。
军中有斑白须发的老者,也有继承先辈衣钵的青年。
他们一齐高呼着,记忆中的、刻骨铭心的誓言:
“为国求安!为家求平!”
“平安……”几万人的声音穿过苍穹,激得秦淮之鼻子一酸,仿佛身旁站着的是二十多岁的自己般。
“平安!”又仿佛二十多岁的他信誓旦旦地说着。
四海八荒皆平,兄弟手足皆安。
可惜…可惜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
崇仁二十九年春,章庭首领亲自率部,与刚到漠北的平安军展开了长达三月的战役,最后平安军险胜。
那晚,章庭铁骑的马蹄声刚刚消散。
秦淮之坐在营帐里看地图,揉眼的瞬间轻声说道:“阿炤,拿壶酒来。”
之后就是长久的宁静。
秦淮之叹了口气,自己烫了壶酒,自顾自喝着。
漠北太冷了,不禁让人怀念故乡,也不由自主地怀念从前。
“早些打完,早些回去!”
只平静了半月,章庭卷土重来。
接下来就是长达一年半的拉锯。
秦淮之也被磋磨得消瘦了不少,但眼神里依旧充斥着狠劲,家仇国恨总该清算。
“大家准备准备,争取重阳之前班师回朝!”
章庭也负担不起战时的消耗,接着就是那场决定胜负的战役,史称——平徊之战。
大沂大获全胜,俘获两千三百士兵,一千三百多匹战马,以及章庭二王子。
遂十日后,章庭求和。
秦淮之不理,但还是把消息传回了京城,现在这局势,他担不起欺瞒的责任。
这段时间,章庭按兵不动,他们的二王子也丝毫没有被俘虏的紧迫感,整日在关押的营帐里书写着什么。
秦淮之也懒得为难他,看着他的画问:“二王子还有喜欢的人?”
二王子是个极温柔的人,没有半分边外民族的野性:“嗯,她叫娅其格,我们那是希望的意思。”
秦淮之说道:“那真不好意思了,你注定回不去。”
那二王子也只是埋头写他的信。
一月后,京城急报消息传来,按理来说,快马加鞭,半月就足够了。
看到密令,秦淮之这才知道为何这么慢了。
大沂同意和章庭交好,并且帮助章庭度过粮食危机。
秦淮之服了,彻底服了。也不管什么违抗皇命了,直接整兵就想杀过去。
章庭不除,大沂危矣!
不过多久,一封私人信件也加急送来了,是沈衔青的,字迹出奇得潦草。
“别急,等我来。”五个字龙飞凤舞,像是慌乱之中写下的。
他来?
边境刀剑无眼,他怎么敢来,除非……除非沈衔青就是使臣。
此时,京城。
蒲王紧蹙着眉头,脸色难看,身旁还立着宋宜嵊。
“陛下!切不可再在退让了。”
皇帝斑驳的鬓角在烛火中显得是那么悲凉,沧桑的声音传遍整个大殿:“玉敏,哥老了。”
皇帝老了,不想多生事端了。
“那你置太子于何地,置大沂江山于何地!”
“你已经辜负了阿幸,还要在继续错下去吗?”
蒲王已经看破了什么兄弟之情了,他现在只想挽回大沂的困境,哪怕敌人是自己的皇兄。
“我这辈子太累了,放过我吧。”皇帝抹掉眼角泪珠,身为天子,怎会把软弱显于人前。
“放过你?你是想让大沂陪葬吗?”
“你累?那大沂百姓何辜?”
“你既做了这帝王,这一切你都该受着!”
蒲王已经吵红了眼。因为今晚沈衔青就要出京城了。
这一月来,朝廷半数官员都持反对意见,蒲王日日去皇宫求皇帝收回成命,沈衔青熬了几日写下折子,太子以死相争,无奈皇帝一意孤行。
当然皇帝派沈衔青出使章庭,也是有制衡秦淮之的成分在的。
“早知今日,当年曲王逼宫之时,我就该袖手旁观。”
这是皇帝内心最深的痛,现在的多疑怯懦,全因此事。
“放肆!”皇帝差点从龙椅上跳起来。
蒲王没说话,摔袖而走。
崇仁二年,曲王联合后妃逼皇帝退位让贤,是蒲王入宫勤王,解决了这场宫变。
后来皇帝下令杖毙三千宫人,遣散四十宫妃,只留下皇后和德妃。
那段时间,皇宫飘着血腥气,久久吹不散。
徐牧一人在侯府,听说沈衔青要出使的消息,还是忍不住算了一把。
算时,口中就已是蓄满鲜血,下一秒,龟壳碎成齑粉。
徐牧剧烈地喘息着,血团顺着咽喉滑出,他跌倒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外爬去。
他已没了气力,可口中仍然大喊:“有人吗?去找沈衔青,让他回来!”随即昏死过去。
可此时的沈衔青已离了京城。
……
沈衔青舟车劳顿,终是到了漠北。
“你先集结军队,我去探探虚实,这章庭必须要灭。”
然后沈衔青去看了囚禁多时的二王子,二王子
还是那种云淡风轻的模样。
“你是沈衔青?我看过你写的策论,你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我之前也想去你们大沂见见你来着的。”
二王子虽生于大漠,但饱读诗书,自然是知道当年惊艳绝伦的沈状元郎的。
沈衔青不置一词。
那二王子挑眉,搁笔笑道:“聊聊天吧,许久没见过太阳了。”
沈衔青坐在他对面,有些提防地问:“你要聊些什么?”
“你说,心爱之人被害,你会难过吗?”
沈衔青以为他会说些国家大义,没想到这人满脑子情爱。
“我没有心爱之人。”
“那要是秦大将军呢?”
“不择手段,杀之。”
“哈哈哈,清风朗月的沈状元郎居然也会用腌臜手段,若还是不行呢”
“我有长久的时间,将其杀之。”
“那好吧,我倒是不敢赌。能请你帮个忙吗?有个叫娅其格的女孩,哦,翻译过来是希望的意思,好听吧。扯远了,你能帮我送给她一封信吗,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
沈衔青摇头,转身走了,对于敌军,丝毫松懈都是致命的。
二王子也只是耸耸肩,继续写他的信。
“看好二王子,我怀疑他要搞事情。”沈衔青说道。
“你什么时候走?”秦淮之蹲在地上画圈圈。
“明日早上。”
“好吧,注意安全。”军中不可无将,所以秦淮之想跟去也没法。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
“沈衔青!平安回来。”秦淮之站在城墙上,望着骑马远去的一行人。
沈衔青听清,扭头摆手,随即消失在茫茫天地中。
如今二王子帐内已经不剩下什么东西了,一张床还有一个箱子,其他的秦淮之全给撤了。
箱子里写的全是信,秦淮之也懒得收,就让他这么放着。
“你小子没有点武功傍身,怎么敢上战场的啊。”
“想上就上了。”
“那你想死就死了?”秦淮之被对面那人的逻辑整无语了,战场刀尖无眼,岂是他说来就能来的。
“你要是这么理解,也可以。”二王子好像就没有把生死放在眼里。
“能给我壶酒吗。”二王子突然抬头问,眼里浅浅
盛满了星光。
秦淮之想着也没什么事,就让人给了。
而他接着几日除了盯着那二王子,就是在关注沈衔青的动向。
第四日,沈衔青终于到了章庭里。
“他们要求放还二王子及俘虏士兵,并且每年给章庭五万两银子,这样才同意向大沂称臣。”
收到字条的秦淮之都快笑疯了,空手套白狼玩得倒是熟捻。
秦淮之正向下面吩咐着整兵细要,就有人来报,说是二王子营帐走水了。
秦淮之赶到的时候,也是一愣,冲天弥漫的大火,让天空都亮起一抹红,像是天明了,像是希望升起。
已经有士兵在救火了,所以火势极快地控制住了。
“娘的,没防住。”秦淮之暗骂,他以为二王子会逃跑或者窃取机密,没想到他想自杀。
二王子被抬出来的时候,浑身黑紫,身上也没一块好肉,还淡淡传来一股酒味,被烟味遮盖着。
秦淮之脸色一变,想起来前两天给二皇子的酒。
“让仵作查查,是被火烧死的,还是毒死的。”
他知道,章庭有种毒药,单吃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搭配上烈酒,就是剧毒。
服用者五脏糜烂,六识俱散,是为极苦。
可是二皇子被抓时,身上就搜过了,根本不会有这些东西,除非……早已服用!
接着自己走进废墟,二王子的营帐本就没剩什么东西,这么一烧,更显得空旷。
他找到些发黑的残缺书信。
“娅其格,你是一个有希望的人。”
“别被阴谋束缚。”
“我救你,是因为我爱你,所以别难过。”
秦淮之看的懂章庭语,于是脸色巨变,秦淮之想着:“这是一场算计,有人根本不想要两国交好。”
二王子身死,和谈就崩了,那深入虎穴的沈衔青……
秦淮之明白了:二王子以身入局,是为了救娅其格。二王子被抓,身死,也只是为了和谈破裂。
秦淮之也不希望和谈,但是沈衔青还在章庭!他当即就想提剑上马,杀到章庭,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行。
现在…现在只能瞒住二王子身死的真相。
秦淮之即刻下令:焚毁二王子的尸身,并表示二王子是直接死在火场。
如今只能等,等沈衔青自己回来,然后即刻开战!
但,天不遂人愿。
五日后,章庭扣住沈衔青,说大沂出尔反尔,谋害章庭二王子。
秦淮之等不了了,立刻整兵,大军压境,直指章庭。
在章庭手上,秦淮之已经失去太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