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熬到开春了,皇帝身子也养好了。
所有人都知道,立储的事情该提上日程了,接着又是不断地争吵。
沈衔青这场景以前见多了,也没太大感触。
倒是秦淮之不禁感慨:“原来他们之前还是收敛了,这才是读书人的实力!”
“对了,你最近派人去他们王府边守着,你也多去晃悠晃悠。”
沈衔青担心有人对宋宜嵊和宋宜礼图谋不轨。
“还有让小白和梁振他们当心些,别参与。”
古来皇权之争多得是血流成河,连当今圣上也是差点被鲁王夺了太子的位置。
“那你呢?”秦淮之说出这话时,心里便有些紧张。
古来天地君亲师,以皇子老师的地位必然是不可能独善其身的,而且沈衔青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我啊,我要宋宜礼当太子。”沈衔青笑吟吟的。
“哦。”秦淮之应着,也没多想,沈衔青想做什么便做,他自会护沈衔青一世周全。
但按规矩,嫡长子继承皇位,若没有出现嫡长子身死这种情况,宋宜礼根本不会有机会,而且宋宜礼并不得圣意。
皇帝迟迟不肯立储,是他的疑心重,更是要护着宋宜嵊,想让宋宜礼遮掩遮掩,不然到时所有矛头对向宋宜嵊,对宋宜嵊不好。
所以想让宋宜礼当太子,难。
但是拥立宋宜礼的人也不少,多为权贵,才不得不让陛下忌惮。
当晚,蒲王府的小厮送来壶酒,问沈衔青喝吗?
是秋露白,蒲王的心思昭然若揭。
“回去告诉蒲王殿下,这酒才配得上这春意阑珊。”
说罢一口饮尽,随即像是一团火从喉咙滑下,疼得沈衔青弓起了腰。
“这酒难喝。”沈衔青面容扭曲的和秦淮之说道。
“你脑子坏了?敢这么喝。”秦淮之急忙去给他熬了碗姜茶。
第二日,沈衔青收拾收拾上朝去了,秦淮之则是去了端王府。刚到,就看见了徐牧在大堂坐着。
“你来干什么。”两人同时说到。
但是也没多问,就坐在一起吃糕点。宋宜礼也就是陪他们聊了一个时辰,就回了书房。
书信拜帖纷纷扰扰,让端王府不同寻常地热闹起来。
宋宜礼除了个别几人,通通没见。
立储之争,一触即发。而历来,这种风雨,生死相伴。
有天,宋宜礼就站在满池春水旁,问沈衔青:“老师,我会死的对吧。”
若是失败,就算宋宜嵊有心护着,他也难逃一死。
沈衔青看着宋宜礼尚且稚嫩的脸庞,似不忍说什么。
倒是宋宜礼倏忽笑了,眼底泛起水雾,如春水般荡漾开来:“没事啊,我都清楚的。”
阿幸向来聪明,他对政治的敏感,让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他向来没得选。
沈衔青突然觉得有些许难过,他们每个人似乎都没得选。
“前路是悬崖,后路……我们没有后路。我,秦淮之,蒲王,甚至很多人的生死都于你系于一处,所以别怕,我们在。”
“老师,我不想你们陪着,我只想你们都顺遂。”
沈衔青不语,只是看着水面渐收波澜。
后来宋宜嵊来找过宋宜礼,两人在书房待了一夜,第二日,宋宜嵊就进宫找了陛下,说想去巴蜀那边。
此事一出,百官哗然。
这无疑是宣告了宋宜嵊不想当太子,想避开京城这些事情。
让众人寒心,自己拥立的大殿下不思进取,只
想着独善其身。
皇帝没表态,倒是皇后听了这事,将宋宜嵊叫了过去。
宋宜嵊出宫之后,请沈衔青去了乾喜楼。
最高楼十分寂静。
宋宜嵊最先开口:“老师,我不想当什么太子,而且阿幸比我更合适些。”
“老师知道,但身处当今时候,我们只能尽力。”
“我明明去求了父皇……”宋宜嵊说着带上了些哭腔,他害怕,害怕自己所珍视的人卷入这场纷争,最后惨淡收场。
“没事的,我们会护着你们的,别怕啊。”
沈衔青揽过宋宜嵊的肩,安慰着这个刚刚及冠的少年。
一如他之前对秦小白一般。
接着沈衔青和宋宜嵊聊了许久才离开。
沈衔青他们和蒲王谈过,现在只能拖,拖到皇帝和百官对宋宜嵊失望,拖到权贵给皇帝的压力,大到让他扛不住。
蒲王也多次和皇帝说过,宋宜礼更适合当太子,但是皇帝一直没动摇过。
而变故发生在六月初,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皇后召宋宜礼进宫,说要为他挑选王妃。
那时徐牧在端王府,他不当值的时候就就经常来。
徐牧拦着宋宜礼,不想让他去。
徐牧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在僵持不下时,徐牧突然吐血昏倒了。
宋宜礼连忙将秦淮之给徐牧准备的大夫找来,自己则是去了皇宫。
他自己也知道,现在的皇宫不亚于老虎的嘴巴,哪天吞了人也正常。
但他不得不去,落人口实,得个不孝的名声,与他自己和沈衔青等人都不好。
虽然皇后虽然不喜宋宜礼,但终归会护着点他的吧,毕竟是骨肉至亲。
宋宜礼深吸一口气,走进了那个多年未踏足的坤宁宫。
“母后……”宋宜礼不太清楚该怎么面对上首那位母仪天下的女人。
皇后拉住宋宜礼的手,开始唠家常,也没什么能聊的,因为他们母子见面次数少得可怜,哪来的回忆可以说道。
皇后也显得有些尴尬,连忙拿起提前准备好的画像,一副副地替宋宜礼介绍。
“这位是左佥都御史家的姑娘,相貌端庄。”
皇后不停地说着、笑着。一时间宋宜礼竟陷入了母亲的慈爱中。
宋宜礼不得已温声打断:“母后,不早了……”
“对对对,来人,备宴!”说罢,递了个眼神给身旁丫鬟。
这一切,宋宜礼都尽收眼底。
一会,菜就摆上来了,宋宜礼没动筷子,只等皇后下文。
“礼儿为何不吃,可是不和胃口?”
“天热,儿臣没甚胃口。”皇后宫里的东西,宋宜礼是一点都不敢碰。
宋宜礼总觉得这次召见没安好心,便想找个由头离宫去。
可突然手脚一软,仿佛有恶鬼拉扯着不让他动。
皇后这才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擦嘴,示意婢女息了熏香。
“本想让你体面地走,也算全你我母子一场。”
接着她让人将桌上菜肴撤去,特意叮嘱将所有菜都销毁掉。
“你说,皇子弑母的名声好不好听啊。”皇后起身躺在了上首的软榻上自顾自说着。
接着从偏殿走出来几个侍卫,腰配尖刀。
宋宜礼紧咬着唇,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你不怕父皇发现吗?”
皇后大笑,惹得头上步摇晃动,清脆悦耳。
她缓步走向他面前,单手覆上宋宜礼的脖颈,矜贵的声音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动手吧。”
几个侍卫抽出尖刀,寒光乍现之时,宋宜礼花光力气从袖子里掏出匕首,这是他躲过搜查藏下的。
皇后伸手将他狠狠一推,本来靠在桌子上的宋宜礼失去着力点,倒在地上,手里匕首也掉在一旁,他伸手去够,仿佛这隔得是天与海的距离。
侍卫上手控制住宋宜礼,利刃砍下,切开皮肉。
因为要伪造成宋宜礼弑母,侍卫保护皇后的戏码,所以一开始伤不能过重,但是随后一刀下去,可见白骨。
宋宜礼疼得青筋暴起,手脚乱扑,可是有人摁着,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因为有一刀直接划在了他的喉咙上,还有人蒙着他的嘴巴。
血流满地,宋宜礼睁着腥红双眼,流下一滴血泪。
“够了!”皇后嫌恶地看了一眼,蹲下身子,盯着浑身上下没一片好肉的宋宜礼,淡漠地说:“谁都不能动摇我儿的太子之位,我也不行哈哈哈哈。”
皇后将宋宜礼抱在怀里,轻柔的声音传来:“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宋宜礼的眼睛已经张不开了,他无力地靠在皇后怀里,这是第一次,他如此接触自己的母亲。
嗓子的剧痛险些让他失声,但是宋宜礼还是扯着最后一丝气血,嘶哑地开口:“护好……皇…兄!”
皇后拔下头上金簪,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扎入宋宜礼的胸腔。
他胸前本来就已经血肉模糊,簪子直接插在了他的肋骨上,随即放开簪子,殷红的唇角,仿佛茹毛饮血的恶魔。
“知道啦,你放心去吧。”皇后发髻散乱,她狂笑着,宛若疯子。
最后只有宋宜礼倒在血泊中,周围一片混乱,他在皇后的大喊中安静死去。
……
消息传到侯府时,已是深夜。
“侯爷!宫里传出端王殿下弑母的消息。”阿炤敲开了秦淮之的房间,也敲散了京城的平静。
“阿幸怎么样了?”秦淮之急忙问道。
阿炤不忍开口,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乱刀砍死,太医到的时候,尸首都拼不齐了。”
秦淮之心猛得一坠。
他回过神来,死命去砸沈衔青的门,颤颤巍巍地说道:“沈衔青,阿幸死了!”
沈衔青听见,反应不亚于秦淮之,但他只能保持冷静。
沈衔青打开门,沉声说道:“现在去阿嵊那。”
到达王府时,两人发现蒲王已经在了,面色也同样凝重。
宋宜嵊脸上没有半分血色,苍白如纸:“皇……皇叔,消息、消息属实吗。”他连话都说不利索,浑身颤抖。
“确实死了。”
墨色沉沉,黑夜里的烛光也笼罩着悲伤。
沈衔青和蒲王对视一眼,双方仿佛内心想法一致。
沈衔青开口:“阿嵊,不管事实如何,阿幸弑母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真假不重要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坐稳太子的位置。”
宋宜礼身死,权贵必然不满,那接下来就是将手伸到宋宜嵊身上,死了一个,那就操控另一个,无非就是麻烦些。
“老师……”宋宜嵊仍沉浸在悲伤中。
沈衔青抓着宋宜嵊的肩膀大喊道:“大殿下,这太子您不当也没法了。”说话间眼眶通红。
他并不是无心,他也难过。
但难过日子也要过。
因着宫门已经落了锁,皇帝也没有要打开的打算,几人就待在王府里等天明。
次日一早,便传出圣旨:“端王宋宜礼德行不端,意图刺杀皇后,现贬为庶人。”
在王府的所有人都冷笑,人都死了,要什么皇子之名。
但是宫门还是不让人进出,重兵把守。
下午,传出了废后诏书:
“嘉敏皇后因神魂失散,怔仲之病。不可再承天命,弃皇后之位,退居长云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