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仲的判决也出来了,贬到岭南做知州了。
本来以他洛阳知州贪来的数额,三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无奈有人保他。
对于这点,沈衔青也是能预料到的。他也没管,依旧教他的书。
两位皇子本就十几岁的年纪,所以和沈衔青相处也是真心实意,不会端着皇子的身份。
“师父!看我写的诗。”宋宜嵊把一本小册子递给沈衔青,满脸期待。
沈衔青翻开来看,从头到尾,看得认真。
册子上是宋宜嵊从小到大写的诗文,一开始文辞稚嫩,字也写得有些刻板,像是临着帖写的。
后来字迹便随意了很多,带上宋宜嵊独有的风味。
沈衔青赞叹地点头,说实话,他不善写诗词歌赋,所以看着大皇子独树一帜的文风只能心里夸一句:
“少年天才。”
沈衔青顶着宋宜嵊期待的目光开口:“大殿下写得很好啊,假以时日,必有所成。”
宋宜嵊听到想要的答案,先是开心一瞬,随即失落。
“可是母后,其他老师都不愿意我写这些东西。”
“您是皇储,担的是天下大任,皇后娘娘他们是希望您将心思放在治国之策上去。”沈衔青温润的笑着,开导着面前的孩子。
“不过,臣私底下认为写诗也是陶冶情操,抒情感怀之事。古来诗人文豪也未必成不了朝中肱骨不是?”
沈衔青解释这一通,让宋宜嵊的悲伤开了个口子。
原本他不解,皇子为什么就不能有自己的爱好,而且凭什么二弟就可以画丹青水墨。
这时,皇后那的大宫女送来了糕点。
是芙蓉酥。
宋宜嵊将糕点分了一半给宋宜礼,但是宋宜礼只是笑着摇头说:“我不爱吃这些东西。”
“你总是说不爱吃!你别怕嘛,母后那边不会说什么的。”
宋宜嵊执意要将芙蓉酥给宋宜礼。
大宫女看二殿下不吃,大殿下就不吃的架势,连忙开口:“皇后娘娘说了,您也可以吃些。”
宋宜礼这才拿了块芙蓉酥,递到嘴边,鼻尖充斥着酥饼的香味,入口酥甜,很好吃。
一块芙蓉酥不大,宋宜礼吃完便拿起笔开始练字,不在多看一眼旁边的酥饼。
见状,宋宜嵊也就让那大宫女放下食盒,让她回去。
“你每次都这样,不用怕母后的!”宋宜嵊将食盒里剩下的芙蓉酥收好,嘟嘟囔囔地说道。
沈衔青看到此处,只能皱眉。
自他教书,皇后宫里就常常送来吃食,可宋宜礼从来不动一口,每次都是宋宜嵊五次三番地说他才肯吃。
皇后不喜宋宜礼,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包括皇上,也对他没什么好感。
而且在前几日,宋宜礼生辰,去给皇后请安,皇后直接拒之门外。
后来皇帝来了,也无济于事,那扇宫门将这对父子拦着,只能听见皇后时而大叫的声响。
后来宫里到处在传皇后疯了的消息,但皇帝用强硬手段压下,无人再敢议论。
所以在科举舞弊案时,宋宜礼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上。
国子监陈祭酒他们在试探圣意之时,丝毫没有将他的境遇放在心上。
宋宜礼只是他们把持朝政的棋子,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当上的皇帝更容易掌控罢了。
人心叵测,宋宜礼举步维艰。
沈衔青只能叹口气,继续教着书,现在皇帝还康健,以陛下秉性,不会这么早立储。
所以现在首要目的是让皇子们念好书。
回家后,沈衔青问秦淮之:“你觉得谁更适合当太子。”
“我不知道。”
“你希望谁当?”
“阿幸那孩子吧,阿嵊适合当个读书人。”沈衔青眸光深邃,舌尖无意识地抵着腮帮子。
“你少想点这些东西,小心老了痴呆。”秦淮之打趣道。
沈衔青这才慢条斯理地给秦淮之翻了个白眼。
“嘿嘿。”
平静的日子,大抵就是最好的年华了。
……
阳光洒下,一眨眼就是五年,宋宜礼也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了。
大沂皇子十八岁出宫,宋宜礼也正式被封为端王。
“二皇兄,你走了可就没人陪我啦!”要说最不舍的还是小公主了。
小公主自六岁进南所,最亲的就是这两个兄长了,结果一个两个都要走。
“我们会回来看你的。”宋宜嵊也来了,来接宋宜礼。
“每次都这么说!结果你又不来,呜呜呜。”两眼汪汪的小公主控诉着。
“王爷,再不走,宫门要落锁了。”宋宜嵊的侍卫轻声说道。
小公主这才松了手,抹掉眼泪:“你们下次来,要给我带云景阁的酥糖!”
“等我出宫了,我一定天天跑出去玩!”小公主揉揉鼻尖,立下壮志。
旁边贴身婢女柔声哄着她:“小殿下,您离出宫还早着呢,还没挑着如意郎君。”
“我的夫君一定是那种满腹经纶……”小公主叽叽喳喳地说了好多。
“对了,要像二郎真君一样,会飞!”
宋宜礼随宋宜嵊出宫时,宋宜嵊时不时回头看,还让领路的人行慢些,像是在等什么人来。
“别等了,母后不会来的,再慢些,宫门落下锁,嫂嫂怕是要忧心。”倒是宋宜礼看得开。
不过看不开也没用,不讨喜的孩子注定不会有母后的关爱。
踏出宫门时,迎面的就是郁郁青青的大树,再无其他。宋宜礼沉默地走着,没有什么情绪。
“哎,你们怎么这么慢,是不是琉箐那孩子拦你们了,走走走,乾喜楼那边我已经订好了。”
秦淮之看见他们俩,立马从树后跳出来,紧接着就是沈衔青,秦小白,梁振等人。
宋宜礼仔细认着,居然看见了司天监监正徐牧。
宋宜礼立马开口:“若是父皇知道此事……”皇帝近来疑心病加重,这些身份聚在一起,指不定会怎么想。
“陛下是知道的,不要有顾虑。”沈衔青笑吟吟地开口。
皇帝不怕明面上的交往,就怕你私底下的交情。
那司天监监正徐牧也咳嗽几声说道:“怕什么,天破了,也还有秦淮之给你顶着呢。”
秦淮之瞟了徐牧一眼:“你药在吃吗,我往你那送了这么多人参灵芝的,管不管用啊。”
“小事情小事情。”徐牧打了个哈哈就过去了。
崇仁二十一年,小白和梁振也高中进士,在户部混了个给事中。
徐牧,也就是当年在静慈庵山下遇见的那半仙,也干到了司监的位置。
宋宜嵊也成了亲,娶的是兵部尚书家的女儿,两人在宫宴上见着,就有了些情缘,最后宋宜嵊向皇帝求旨赐婚,促成了一桩好姻缘。
暖春晚风,吹的是人生得意。
年轻一代都有着各自的前途。
不过这五年,也并非风平浪静。
徐牧自从和秦淮之他们熟识之后,就爱有事没事给他们算一卦,什么今天不宜出门,明天不宜远足什么的。
突然有一天火急火燎地跑到侯府,让秦淮之务必不能去参加明日的围猎。
秦淮之那时候问为什么,徐牧也就只说听他的就行。
秦淮之也确实没去,但沈衔青推脱不掉,也就去了。
不出意料,变故发生了,山里野兽突然发狂,冲向了山脚下驻扎的人群,有不少伤亡,连沈衔青也被抓伤了。
秦淮之去找徐牧的时候,他倒在书案上,不省人事,嘴角殷红血迹,昭示着徐牧的状况。
徐牧醒来时,秦淮之问:“你变成现在这样,是不是因为我?”
徐牧还是嘿嘿一笑:“别多想。”
“为什么要救我?”
围猎时野兽是从西边冲出来的,而侯府营帐就在那个方位,事后查看也就是侯府营帐损毁的最严重,若不是帐里面没人,后果可想而知。
“贱得慌。”徐牧吐出三个字,随即不停地咳嗽。
“你也别有心里负担,咳咳,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会不会像你师父那样……”秦淮之担心得很。
“那哪会啊,我惜命得紧,而且那老头是直接把人一辈子的命全改了,我才不干这种事情。”
徐牧嘟囔着,他之前给秦淮之算的时候,秦淮之不会死这么早。
所以他也清楚:替秦淮之挡灾,也是他命里一劫而已。
自此以后,徐牧的身子就一直不好,尽管秦淮之什么神医名药都寻遍了,也没有什么好转。
……
第二日,秦淮之刚醒酒,出了院门,就看见沈衔青跪在地上,面前站着翰林院的人。
秦淮之细细听了片刻,是在念圣旨。
沈衔青恭敬地接过圣旨,送走一行人之后,秦淮之才走出来。
“怎么了,为什么不叫我?”秦淮之不出来,可是大不敬的事,沈衔青不会把这么个破绽露出去给人拿捏的。
“我说你身体不适,卧床呢。没事的,别担心。”沈衔青笑着安慰:“罚俸半年而已。”
前阵子大理寺接了个案子,桐庄那边有个女子被杀害,那家人便闹到了京城来。
那女子前年嫁到同村的一户人家,那男主人时常殴打妻子,后来妻子就疯了,半夜拿刀要砍死男主人,男主人发现后,一怒之下把妻子乱刀杀害。
女子的兄长想为死去的妹妹讨回个公道,所以就闹到了官衙里,那男主人族中有人当官,护着那男人。
女子哥哥也倒有些胆识,直接上大理寺击鼓鸣冤去了。
第一次是判男主人无罪,女子哥哥不服,再次敲了登闻鼓。
所以这次是由理刑院和刑部一同办案。
但这次刑部由钱素宁亲自过问这案子,钱素宁重断那男主人刺配岭南,而理刑院则坚持判无罪释放。
僵持不下,大理寺介入。
而这和沈衔青似乎也没什么关系,只因他以此事上书,写律法不严,以及会带来的后果。
然后他就被台谏上书弹劾了,翰林院侍讲插手刑法,下一步是不是干涉立储了?
现在陛下的心结就是太子之事,所以沈衔青理所当然地被罚了。
“都和你说了,吃力不讨好。”秦淮之不满地嘟囔。
沈衔青也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他们以为日子还能平静那么几年,没成想年关将至,皇帝突然病重,取消了筵宴。
崇仁二十二年的京城格外的冷,冻死了好多人,尽管皇宫日日生着炭火,但皇帝老了,身子不好。
据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皇帝连日高烧不退,意识模糊。
一时间人心惶惶。
热衷于立储斗争的大臣仿佛嗅到了机会,劄子和京城的雪一样纷纷扬扬地飘向陛下的案牍。
皇帝气得呕血,想要严惩这些大臣。
可没什么用,皇帝连笔都拿不起来。这段时间的事务都是宰相和六部商量着来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