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前,蒲王对着沈衔青说道:“我家王妃说,她在静慈庵里有位闺中密友,让你去看看她。”
“还说,不要忘了那个可怜女子的命。”
秦淮之一头雾水,他搞不懂蒲王妃的闺中密友需要沈衔青去看。
莫非……秦淮之一瞬间就想出了几段话本故事:两人在茫茫人海中相遇,那时沈衔青还没有考取功名。
两人一见倾心。
那女子说:“等你高中进士,来娶我可好?”
沈衔青含情脉脉地看着面前这个粉黛也遮不住她面上红晕的女子:“好。”
渐渐的,秦淮之露出了迷之微笑。
沈衔青轻唤秦淮之的名字,才将他从自己的思绪里拉扯出来。
“我们走吧。”秦淮之听见沈衔青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
秦淮之这才发现,蒲王已经走了。
夜色茫茫,两人并肩走在街头。
“我明日去一趟静慈庵。”
“行,宫里头,我去给你告个假。”
次日一早,沈衔青便启程去了静慈庵,秦淮之不放心他,便一起去了。
寺院门前,有许多香客,大多都是女子,也有些陪着家人来的男人。
在大沂,女子都是去尼姑庵烧香祈福的。当然男子也可以入内,但是不能在庙里住下,天黑之前必须离开。
沈衔青是独自一人进去的,秦淮之在门口蹲着。
庵堂里的僧人并不多,都在堂上诵经。沈衔青踏入大殿,对着面前法相庄严,不怒自威的观世音菩萨拜了一拜。
跪坐于大殿一侧的尼姑在念《法华经》,一遍接着一遍,没有停歇。
沈衔青让出位置给身后香客,便走出了大殿。
他就这么立在树下,树影斑驳下的沈衔青显得有些怅惘,他回忆着过去,如钝刀切下皮肉,血淋淋的。
在户部李岩贪污案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事,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那时,沈衔青是年轻气盛的沈御史,却被参了一本,说他与符家嫡女私通,不顾礼法,有伤风化。
御史本就可以风言闻事,且不问出处,但沈衔青和那符家儿女并不认识。
唯一有交集的是:崇仁十年南蛮求和,朝廷争论不休。而沈衔青和吏部侍郎符荪海主和。
这封折子一箭双雕,想废了沈衔青,又想污了符家名声。
最后只有符家嫡女符天赐被阴谋裹挟着奔向无尽的悲哀。
那时符天赐已经与长公主的次子订了婚约,打算来年开春便结为亲家。
而此事一出,京城哗然。符天赐的文采京城谁人不知,一袭水袖流转,舞得如天上仙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而她与长公主家次子的姻缘也是时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更重要的是,他们俩的确是两情相悦,这事一出,长公主的次子自是不愿退婚,执意要娶符天赐。长公主没法,便将他锁在屋里。
接着就让人把婚事退了,符天赐也知如今名声配不上他,就再也没有与他有过任何联系了。
后来,沈衔青终于自证清白了,他和符天赐未有私情。
可那时,沈衔青已贬为监察御史。符天赐也被送进了尼姑庵。
从始至终,他们只见过一面。
“沈御史,你是个好人。可是好人没好报的。”
那天是九月的午后,一阵寒凉。
思绪被拉回来的时候,已是午饭时间了,面前站着个人,是符天赐。
“沈施主。”即使多年未见,符天赐还是认出了他。
“符姑娘。”
“贫尼法号静慧。”
沈衔青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羞于面对符天赐。
“是裕荷让你来的吧,她还是有气。若是不嫌,一同吃个素斋吧。”
倒是符天赐打破了沉默,而她口中的裕荷正是蒲王妃。
两人面对这面低头吃饭,谁也没看谁。
饭毕,两人靠在静慈庵的露台栏杆上。
“沈施主,万法如镜中幻相,诸相皆空相。你又何必执着过去呢,苦海无涯。”符天赐一脸悲悯,如同大殿内的菩萨。
“放下吧,凡尘皆是虚妄。”符天赐接着缓缓开口。
片刻后,沈衔青自嘲地笑道:“我若是能放下,也就不回京城了。”
“我于你有愧,余生不安。”
符天赐垂下眸子:“何必呢,谁都不欠谁的。”
多少年的恩恩怨怨,计较到现在也没什么意思了。
说完,符天赐转身回了大殿,只留下沈衔青一人。
不久后,大殿里又传来了诵读佛经的声音。
一片绿叶悠然落下,没有带起一丝波澜。
沈衔青出了庙,扭头看,香火的雾笼罩着静慈庵,阳光撒下,好像佛光普照。
该放下吗,或许吧。
沈衔青找了一圈,没有看见秦淮之。一时间有些着急。
最后他在山脚下的茶馆门口找到了秦淮之,依旧是蹲着的,不过身旁坐着个人,两人嘴里葵花子磕个不停。
秦淮之看见沈衔青也没有挪位,而是招呼着沈衔青一起过来。
“半仙,你算得准不准啊。”秦淮之对旁边人的能力质疑得很:“我蹲着这么久了,也没看着什么人来。”
那人看着年纪不大,说话倒是老成:“有缘人自会来。”
“那你是不是能知道所有人的命啊,挺厉害的。”
那半仙笑了,将长发向后一撇,说道:“老头和我说,窥命,知命,认命。”
但知命者又怎么可能甘心认命。
“哪怕我知你我之命运,到底来说也没什么用。”
秦淮之又问:“那老头呢?”
“死了呗,替人改命,被天雷劈死了。”
沈衔青这时候有些不解:“既说天命不可违,缘何逆天而为?”
那半仙看见陌生面孔也不意外:“大抵是天生反骨,贱得慌。”
“你万一饿死了咋办?”秦淮之看他半天没开张,颇有些担心。
不料那半仙贼头贼脑地凑过去说道:“我偷偷给自己算过了,一时半会死不了。”
沈衔青倒是不知道这个半仙在想什么了:“不是不能算自己吗?”
那半仙还是笑:“都和你说了,贱的慌啊。”
秦淮之拍拍身上的碎屑,起身道:“我们走吧。”
秦淮之和沈衔青走出一段距离,秦淮之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也就只能看见一面旗子随风飘扬,白字黑字写着:
“算人生死,卦人吉凶。”
当两人的背影消失在羊肠小道时,那半仙伸了个懒腰,感慨道:“这官场也不是这么好混啊,不如山野混迹来得轻松。”
他斜靠在旁边的矮柜上,从怀里掏出一个暗黑色的罗盘,嘴里念叨着什么。
不消片刻,罗盘上的指针晃晃悠悠地停下,指向南边。
那半仙暗骂一声,想催动罗盘重新定方位,但是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便收了罗盘,整理行李。
起身走向京城的南面——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