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温了又温,岑应才醒来,躺在床上懵了许久,直到身上的钝痛感才将他拉回现实。
房间里没人,岑应没力气喊,就又闭上眼继续眯着。好在他也没眯多久,就有人进来了。
吴念轻轻推开门,秦芳手捧着水盆,里边浸着一张帕子,两个小家伙一进门就立刻将门关上,不让一点风漏进来。
岑应听到声音睁开眼,看到如此乖的两个孩子,就算身上再不舒服脸上也是笑呵呵的,“怎么让你们两个进来了。”
秦芳将水盆放下,又把帕子捞出来拧干,轻轻给岑应擦着脸,闻言拍了拍吴念,示意他说话。
吴念被这么一拍,立马站直身子,“岑夫郎,你、你好吗?”
“我好呀,秦郎君哪里去了。”岑应稍稍侧了下身子,面对着两个孩子。
吴念回想了一下,努力组织语言,“被叫走啦,秦郎君说你醒了,就吃东西。”
“吃什么呀?”岑应伸出一只手,将两个孩子揽到一起。
秦芳似乎想到什么,拍了拍岑应的手示意他等一下,随即就跑了出去。吴念看看岑应又看看秦芳,蹲下身子将那盆水端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你放着,等会让别人拿去倒,当心洒了。”岑应看他摇摇晃晃的,都担心他走不稳把水倒到身上。
吴念脸上很是严肃,说了句我可以,用肩膀顶开门就这么走了出去,整个人出了外边还牢记房子里不能进风的事,又用屁股把门顶上了。
秦芳没去太久,回来时手里端了一碗红糖鸡蛋,进了门拿起勺子就要喂,被岑应拒绝了。
岑应双手撑着床,使了点力气才半坐起来,接过红糖鸡蛋喂了秦芳几口,才自己吃起来,“这鸡蛋哪来的?”
秦芳思索了一下,双手叉腰鼓起脸来,做一副很凶的模样。
岑应一看就明白了,忍不住发笑,“谢过刘娘子没有呀。”
秦芳点点头,随即趴到床边上,就这样仰着头盯着岑应看。
房间外有一大一小两个影子,虽然压低了声音说话,但依稀能听得出是吴承和吴念。
吴承叮嘱过吴念,才将药碗放到他手上,给他开门让他进门。
吴念捧着药后每一步都走得特小心,岑应看他身上换了一件衣服,就知道他是把水给洒了。秦芳见他走得那般辛苦,就主动去把药碗给接了,吴念一下子卸下重担,整个人松了一口气,还学他爹用手背擦了一下脑门上的汗。
岑应看他跟个小大人一样,笑得不行,只是没笑几下就不敢笑了。
和两个孩子聊了好一会,岑应才端起药碗一口闷了,这下可苦得人发呕,倒不是这药多苦,而是刚喝了红糖鸡蛋,嘴里还甜着呢就被这苦味占了。
秦芳看他这么苦就跑出去给他拿蜜饯吃,吴念见芳儿姐姐跑掉了就有些不好意思一个人在这,也跟着跑了。
一下子喝了那么多汤汤水水,岑应肚子有些发胀,半靠在床上等着那些水往肚子里走。门被推开了,只是进来的不是秦芳。
秦松柳将一块蜜饯塞进岑应的嘴里,“怎么坐起来了。”
嘴里的苦味淡了,人的心情都好些,“刚吃了东西喝了药,我坐着缓一缓。”
秦松柳自己在后边垫着又把岑应的位置扶正了些,“那我陪你坐会儿。”
有温度的肉垫子到底不是冷冰冰的木头能比的,“刚刚怎么出去了?”
秦松柳思索了一下,还是将事情全说了,“那些人不光在村子里抢粮,还杀了人,刚刚里正把我们叫出去,就是想商量着晚上将他们葬了。”
“什么?!”岑应被惊地想坐起来,随即又被肚子上的痛意压得倒回去。
“别急、别急。”秦松柳轻轻拍着岑应的肩。
“那、那阿婆他们呢,他们还好吗。”岑应抓紧秦松柳的手,声音有些发颤,他没想到那些人居然直接在村子里杀人。
“阿婆他们都好,昨晚阿婆还来看你了,只是你当时还睡着,今日她应当还是要来看你的。”秦松柳不断安抚着,“齐老大夫说了,你现在不能情绪过大。”
听了梁阿婆他们没事,岑应算松了些气,只是仍害怕,“那些人怎么这样,把粮食白白抢走不说,还、还那样要人命。”
关于这事秦松柳说不出来什么安慰的话,在刀剑面前,他们手无寸铁的百姓一贯是弱势的。
岑应松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瘫在秦松柳身上,好一会才开口,“那孩子,怎么样了。”
秦松柳拉着他的手贴到他肚子上,“大夫说了,没什么大碍,就是接下来几个月你得躺在床上了。”
岑应笑了一声,“那感情好,整日躺在床上有人给我端吃的喝的。”
“那我就日日伺候着你,可好?”秦松柳见他心情不错,跟他开了个玩笑,却好长时间没有回应,在心里叹了口气,秦松柳小心开口道,“再睡一会儿?等阿婆来了我把你叫醒。”
“好。”
秦松柳将人放下又盖好被子,才准备着出去,“有什么就喊我。”
“好。”
梁阿婆时到底没喊醒岑应,秦松柳是要喊的,梁阿婆抓着他一直摆手,“喊什么喊,正是要多多睡的时候,我去看一眼就行。”
看完了人,梁阿婆掀开盖在篮子上的布,里边是一只杀好的老母鸡,“这鸡我养了许久,拿来炖汤是最补的,你到老齐头那抓点药材放进去一起炖了,比喝药要好。”
“这怎么能行。”梁阿婆家如今能干活的只有齐明一个人,齐明身子骨算不上多好,这只鸡恐怕他们家过年过节才舍得杀。
梁阿婆将篮子往秦松柳手里一塞,“拿着吧,我心疼孩子呢,没有你拒收的道理。”
秦松柳拿着篮子,他总不能进去把岑应喊醒让他拒收一只□□。
“那阿婆等我一下。”秦松柳拎着篮子,到厨房扛了一袋米来,“都是些陈米,阿婆别嫌弃。”
如今家家都得省着吃的情况,一袋米可比一只鸡贵重得多,“你拿回去,这是干什么。”
“家里还有的,前段时间应哥儿让我们往好几个地方去藏,那些人没拿走多少。”秦松柳将米扛到肩膀上,抬脚就走,“你不拿等应哥儿醒了可是要闹我的,阿婆你就当心疼心疼我,把米收了吧。”
秦松柳大步往梁阿婆家里走,小老太太直在后边追他,可惜一直跑到了家里都没追上。
将米往厨房里一放,“阿婆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应哥儿。”说完没等梁阿婆出声就快步走了。
大宁和小莲蹲在地上,用手去戳那袋米直咽口水,他们已经喝稀粥好多天了,都快忘了干饭、不,稠点的粥是什么味了。
梁阿婆看着瘦了很多的孙子孙女,和快跟麻秆一样的儿子,狠了狠心把麻袋扯开一个口子,用碗舀了满满的米,“今天咱蒸些干饭吃。”
岑应睡到大中午就被鸡汤的味道熏醒了,实在是太香了。
一睁开眼就看到秦松柳右手端着个大碗、左手拿了几个馒头站在床边,冲他露出有些憨的笑,“饿了吧。”
“我怎么闻着一股鸡汤味,但又不太像。”岑应还未醒全,躺在床上冲秦松柳问。
秦松柳看他睡得头发炸炸的、胡乱缠在一起,眼睛没完全睁开还有些肿,觉得他又可爱又惹人疼惜,“阿婆给送了只鸡来,放心我没白要她东西,我看她瘦了许多就做主给她拿了一袋米。”
“她要了么?”岑应感觉眼前糊糊的,眼睛还有些发痒,便伸手揉了揉。
“别揉了,我给你擦擦。”秦松柳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到外边端了两盆温水回来,亲自伺候着洗漱。一盆温水给漱口擦脸的,一盆烫水是浸了帕子给敷眼睛的,“她是不要的,我给送她家里去了。”
岑应看秦松柳手都烫红了,“这下还真是躺着让人伺候了。”
秦松柳将水盆挪远,把汤和馒头放到一张小桌前搬到床前,“我乐意着呢。”
“你吃过了吗?”
秦松柳顿了一下,还是坦诚说了,“我一会吃。”
岑应拿了个馒头给他,“那你吃这个,我没什么胃口吃不完的。”岑应端起汤碗,用勺子捞了捞,里边除了剁成块的鸡腿还有一些药材,“我说怎么闻起来有些奇怪,原来是放了药的。”
秦松柳将大馒头几口塞了,将汤碗接过来,“我买了些补气血的药放了进去,只放了一点,我尝过了味道不怪的。”
岑应顺着他的手喝了些,确实除了淡淡的苦味外没什么别的怪味。
岑应喝了小半碗汤,又吃了几块鸡肉和几口馒头就说饱了。
“饱了?”秦松柳是按着岑应之前的饭量备的,如今吃了还没有一半。
岑应摸着胃的位置,“饱了,这些汤你们都喝了吧,我刚刚喝了几口有些想吐。”
秦松柳摸上他的脸,“怎么会想吐,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喊齐大夫来看看。”
岑应扯了一把他的脸,觉得扎手,这人怎么连胡子都不刮了,“可能害喜吧,别大惊小怪的,快去刮刮胡子,让别人看到可要说你几句了。”
秦松柳心惊得厉害,让秦芳看好人还是出门去请齐老大夫了,老大夫这回终于体会到他娘子口中的颠得头昏,又昏不过去的感觉。
齐老大夫细细把了脉,又问了岑应今日的感觉,最后确认了确实没什么事情,“刚跌了一下身子比较虚,吃不下是正常的,没什么大碍,细心养着就是。”
“劳烦您老跑一趟了,松柳送送齐老大夫。”岑应拍着秦松柳,小声和他说等会跟齐老大夫和齐老太好好道个谢。
到了晚上,岑应仍然是只吃了一点点就困了要睡,秦松柳伺候着人睡下,就出门干下葬的工了。
岑应正睡着,隐约听到哭嚎声和还有敲敲打打的声音,只觉得身上发冷,想将被子裹紧些却使不上力气,就这样躺在床上也睁不开眼。迷迷糊糊间,岑应感觉好像被睡搂在了怀里,很暖和,让他忍不住想再往这个怀抱里缩。
熟悉的歌谣响起,岑应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娘。
可他娘不是早就死了吗?
岑应努力想掀开沉重眼皮,可怎么都睁不开眼,再看他娘一眼,日子过了那么久,他有些忘记娘长什么样了。
秦松柳忙活回来,简单洗去了身上的香烛味,上床时才发现岑应发了热。
今夜怕是不得安宁了。
齐老大夫和齐老太来看了人,只说看不出情况,秦松柳难得有些站不直,“不是说,没什么大碍吗…”
齐老大夫知道自己只是个半吊子大夫,他也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可他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齐老太一拍大腿,像是想起什么,“柳小子你家以前是不是大牛村的?”
秦松柳点了下头,站在床边浑身似乎没什么力气。
齐老太揪着他,“那就对了,我以前到大牛村接生过,有个妇人难产大人孩子都快保不住了,有个人说以前是在州府专瞧妇人、夫郎这一事的,硬是把人保了下来,你快去请!”
秦松柳死死抓着齐老太的手,这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哪?”
齐老太吃痛,但也没怪罪,“就在村头,一座青砖房,门口有棵树还挂了盏灯笼,很好认的,是位娘子。”
话音刚落秦松柳就要奔出去,随即想起了什么,到厨房里拿了把砍刀,请吴承为他看家。
吴承表示他就是死也会看好人的,齐老太让他快去,她会一直在这看着岑应的。
秦松柳双手一搭,将腰弯下行了个礼,随即立马奔入了夜色里,速度快到吴承才走到门口就不见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