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大路怕遇着那些官兵,走山路路途又过远,秦松柳脚步不见停,在脑子里不断盘算着最短的路线。
铁锈味在嘴里散开,秦松柳将血咽下,速度越来越快,前边出现隐约的火光让他不得不停下来,反身躲进了一旁的矮沟里。
只见前边是几个拿着刀剑骑着马的兵卒,后边有几个人绑住了双手,被拴在马后边跟着走。秦松柳凝神看去,正有那日到他们家作恶的领头小卒,心里是又恨又畅快。
这些人走后,秦松柳还是选择走山路,虽路途远些但自己跑快点就是。
等跑到了大牛村,秦松柳连呼吸都是带着铁锈味的。
按着齐老太说的寻去,秦松柳将木门敲得砰砰响。
“谁啊,大半夜的干什么啊!”一道泼辣的女声从里边传来,门一打开,秦松柳就将来意说了。
那约莫四十岁的妇人双手抱臂,“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外边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出去丢了小命怎么办。”
秦松柳直直跪下,膝盖处的布料都擦烂了,“我知晓婶子的顾虑,可我夫郎实在是撑不住了,还请婶子救我夫郎一命。”
“你这孩子是干什么,我告诉你别这样啊…….”那妇人就要扶人起来,但看清秦松柳的脸后,“等等,你跟秦武大哥什么关系。”
秦松柳不明白这人问他爹做什么,但还是老实说了,“秦武是我爹。”
“这样啊,他死了以后正愁不知怎么报她恩呢。”那妇人说着脱下鞋用力砸在房门上,“还睡!起来了,和我去看诊!”
一个男人连滚带爬,把鞋子捡起来给那妇人穿上。
秦松柳正要谢,那庆娘将鞋子穿上,“要谢就多给你爹上炷香吧,要不是你爹我是不想接这事的。”
那男人抹了抹眼角,将庆娘背在身上,“小子,跟好了。”说着就跑起来,妇人、夫郎生产一事跟半只脚踏入鬼门关没什么区别,从他十五岁起都是这么背着庆娘去看诊的。
秦松柳跟着跑,一时竟有些跟不上这男子,庆娘靠在背上,笑眯眯的,“小子,你这脚力可不行。”
秦松柳咬咬牙,加快了脚步。
跟着跑,秦松柳才发现一条新路,从大牛村到齐家村的路,足够偏僻路途又短。
到秦家时岑应正趴在床边吐,今日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将胃里的东西吐干净后就一下一下往外呕着酸水。
秦芳捧着痰盂,齐老太用着帕子不断擦着他嘴角的污渍,嘴里还念叨着怎么还没来。
庆娘叫一沾地就快步走去,掐着岑应的脉,“走开都走开,别挡着风。”
找准了几个穴位狠掐了下去,岑应惨叫一声终于不吐了,面色发白瘫在床上。比他脸色更白的是秦松柳,不知是怕的还是跑了太久,他腿竟然开始发软了。
吴承见他整个人抖个不停,连忙拿了凳子来让他坐下。
庆娘手往外一伸,那男子就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包银针,庆娘第一针下去岑应就晕了过去,秦松柳想问又不敢开口打扰庆娘,只能掐着肉让自己冷静下来。
将针扎了,庆娘示意大家出去,到门外又问齐老大夫那有什么药,才开了单子,“他这情况不算得好,我俩懒得跑了,你这有没有地住啊。”
“有的、有的。”吴承连忙把他住的那个屋子让出来,自己到仓库去睡,吴念的话秦松柳做主让他先和秦芳住一段时间。
收拾好了屋子,庆娘又写了几种药材到纸上,还大概画了出来,“这几味药材山上应该还能找到,你们谁去找找。”
吴承先秦松柳一步接了,“东家就在家好好照顾岑夫郎,他这样子是离不开东家的,我算是找东西的好手,明日一定把东西给找回来。”说完让吴念好好听话,拿着背篓就往山上走去了。
庆娘他们就在秦家待了整三天,直到岑应的情况好转,在这三天里秦松柳也得知了庆娘和秦武的事情。
原来当时走镖的秦武意外救了在外行医的庆娘一命,又得知两人是同乡,秦武没少照顾庆娘,每次往返州府都替她送家书、带家乡特产。
庆娘一直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带着郎君返乡时却得知了秦武逝世的消息,她远远见过秦松柳一面,见他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就没有找上门来。
本以为此生都没有报答的机会了,没想到这次秦松柳竟主动找上了她门来。
秦松柳听了,还是将礼数给做足,他爹是他爹,他是他。
庆娘看着诊钱和各种吃食,将钱收了没要钱,“行了,这些就够了。这些日子先别下床走路,等胎像稳了,再适当出门逛逛,别把人闷坏了。”
将事情叮嘱完,庆娘他们就要回去,那男子将庆娘背上,“扶稳了姐姐。”便稳当地从他们来时的路离开了。
齐老大夫正捧着几张纸在看,上边是庆娘留下的看诊经验和对岑应情况的应对之策,齐老大夫看完觉得自己如同井底之蛙,竟然还有那么多的东西是自己不知道。
这三日里岑应一直睡着,后边人就算是醒了也是吃过了饭和药就继续睡,这么吃了睡睡了吃的情况下,人还是瘦了一大圈。
这么昏昏沉沉了半个月,村子外边忽然来了个骑着马的人,手里拿着锣不停敲,等村子里有人探头出去才停下。
“反王逆贼已降!进宝县城已开!”
就这么重复了三次,才骑着马走了。
齐家村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他刚刚说啥咧?”
“说什么反王逆贼?不是外族打过来了吗。”
“管他呢,那是不是不打仗了?”
“好像是呢,那感情好啊!家里都没得吃了,我得去买些。”
“借我点?我家不光没吃的,还没钱了。”
“你要多少?多了可没有。”
大家七嘴八舌,结伴往县城去,看看是不是真的开解了,谁知一到地就看到一列队尾立在城门。
“你们这是干什么?”瞧着都是普通百姓,齐家村人壮着胆子上前去问。
“说是大老爷开恩,五文钱就可以买一斤米呢。”
真有这事?大家讨论起来,可见这队这么长,想必也不会骗人,齐家村人也加入排队行列。
吴承将县城开解的事情回家报了,秦松柳便再去请了庆娘,只是这次不用再跑着了,而且套了骡车往大牛村去。
出发前秦松柳抱着一大团有些蔫巴的草来喂骡子,瘦了不少的骡子一看到这么多吃的,将头埋进草堆里猛吃起来,秦松柳摸了摸它,不知几时才能养壮起来。
庆娘来了先是把过脉,又打听了岑应表现出来的情况,才重新换了单子,“让他睡,睡醒了就好了,但要是再按半个月这样睡下去,你可得立马来找我。”
秦松柳应了,按照庆娘的吩咐到县城里去抓药,其中好几味贵重的药材一下子将家里的钱掏得差不多了。
秦松柳拿着药包有些发愁,他不太想离开岑应上山,可不去打猎的话就要吃不起药了。
将药包收好,秦松柳驾着骡车往齐家村赶,不管怎么样先将今日的药熬好了再说。
秦松柳回来了,家里有人吴承才好出门去看看地里的情况,吴念见他爹要出门,忙上前扒着腿要一起去,吴承只好将人抱在怀里出门去。
一路走过吴承心里是越来越凉,许多人地里的苗被拔出来扔在一旁,早就枯得不成样子了。
这些个没人养的东西!
吴承心里连骂好几声,抱紧吴念加快脚步往地里走。
情况算好又不好,不好的是靠近路边的苗全被拔了,好的是另一头的苗还好好的,就是有点缺水。
没有草鞋,吴承将吴念放下,弯下腰将鞋脱了又把裤脚挽起,“爹下去看看,你替爹看看那些被拔掉的,还有没有能活的。”
吴念乖乖应声,将袖子撸起认真翻找起来。
家里秦松柳正在看火呢,秦芳突然从外边跑来比划了几下,意思是外边有人来了。
秦松柳出去一看是齐小河,应该是县城才开解不久就赶来了。
“我来看看应哥儿怎么样了。”昨日县城还未入夜,县城中就有打杀声,齐小河和伍宁带着孩子们躲到一起,捱到了天亮听到开城的通报才从敢出门,确认了确实能出城了,齐小河请伍宁先看好孩子们,他要回家一趟。
秦松柳点头,“你进去轻些,他还睡着。”
“还睡着?”现下午时已过,就算再怎么贪睡也该醒了。
秦松柳叹了口,将事简短说了,“等他醒了知道你来看他不知道要多开心。”
齐小河面色凝重,轻轻推开门,却看到岑应躺在床上揪被子玩。
听到开门声,岑应抬头看去,“河哥儿?!”说着想起身,奈何身上太重了,一时竟起不来,只好躺着不断挥舞着手,“快进来,我好久没见你了。”
秦松柳关上门,让他们俩好好相处。
齐小河心疼地抓着他的手,“怎么瘦了那么多,是不是吃得不好。”
岑应嘿嘿笑起来,圆下巴变成了尖下巴,“哪里的话,家里吃得最好的就是我了,你在县城里怎么样啊,有没有遇到那些人?”
齐小河摇头,“没有的,几乎没人往我们那边去,慈幼局里也不缺吃的喝的,我过得还算好。”
“那就行、那就行。”岑应将齐小河的手搓来搓去,不停地笑,“回家看过了吗?”
“回了,家里都好,我嫂子还生了一对龙凤胎,瞧着乖得很,一点都不像她。”
两人又聊了几句彼此,才说起齐金金来,齐小河这才知道齐金金一直在湖山村没回来。
齐小河迟疑了一下,“我可能现在就得走了,我想去湖山村看看金哥儿。”
岑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现在就去吗?”看着齐小河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做好决定了,“是要去的,要不是我现在起不来就和你一起去了。”说完就在屋子里扯着嗓子喊秦松柳,只是这声音齐小河怎么听,都觉得比以前小了许多。
秦松柳听到动静连忙从厨房走来,一进门就听到岑应让他送齐小河去一趟湖山村。
“不用的,走过去又不远。”齐小河连忙拒绝。
“没事,就让他和你一起去吧,虽说那些人都扯走了,但我到底不放心,他也不算白走一趟,正好顺路去瞧瞧他师父。”岑应拍着齐小河的手示意他安心,又对秦松柳说,“正好我还想睡会,你就跑这一趟,免得有些人趁屋子里没人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好,我知道了。”
岑应打了个哈欠,齐小河将人扶躺下来,“等睡醒了就能知道金哥儿的消息了。”
岑应闭着眼挥挥手,才说那一会话让他累得不行。
秦松柳套了车,叮嘱过秦芳要是有什么就到隔壁去喊人,才驾着车往湖山村去。
秦芳揣着手站在门口:哥哥也真是糊涂了。
……
阕州州府,一座建在山中的宅邸里。
一箱接一箱的重物往外搬,马公公弯着腰,将几本册子呈上。
主位的男子接过翻了翻,哼笑一声,“皇叔的私库倒是比国库还富。”马公公将头低得更下。
册子拍到马公公身上,那人冲宅邸内唯一的异族男子喊道,“分你一半要不要?”
异族男子连个眼神都没给,盯着天上盘旋的鹰,“不想给就别勉强自己问。”
“切,还是不喜欢你,说话还是这么不含蓄,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