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敬是易珏继位至今膝下唯一的子嗣,还是当年易珏在位东宫时所出。易璨总共见过自己这个侄儿五面,初见是易敬呱呱坠地之时,那时易璨领了旨不日就要北上,临行前与时为太子的易珏辞别,在东宫匆匆一见。再后来易璨久居肃州,只有每年新岁时才回易都,这些年总共不过见了三面,如今这是第五面。
虽是不大常见,但易璨对这个侄儿是极疼爱的,故而易敬十分亲他,这会儿更是抱紧易璨不肯松手。
白赤昀回到正厅,与薄兴诚和白镇洺简单交代了几句,又与宾客客套一番,好生将众人送走了。
那头易璨已把易敬泡到了浴桶里,他退下喜袍,挽起袖口给易敬洗身上。易敬慢慢止了哭声,等到平复下来,忽而像想起什么似的抓住易璨手腕,“六叔,你快去救人!”
“救什么人?”易璨心里一惊,一股凉意从头蹿到脚心。他先前问了侍卫,易敬是一个人跑到城门口的,守城的侍卫问了名字,听到姓“易”便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送来王府,他本想着把人安抚下来再细细询问,眼下一听“救人”二字当即慌了神,“阿敬你慢慢说,你想让六叔去救谁?”
“救爹爹的人。”易敬比划着,“很高的人,时常跟着爹爹的。”
白赤昀恰好进来,听见俩人的对话微微蹙起眉头,“难道是魏奕然?”
“不可能。”易璨摇头道:“魏奕然如今已是侍皇司正使,不可能轻易离开易都的。”
哪知易敬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救他!你们快去救他!”
“真是魏奕然?”易璨惊道:“他怎么会……”
“先别管了,我这就带人去寻。”白赤昀上前一步托起易敬的小脸,“阿敬,告诉我他在哪里。”
“山里,有很多洞的山里。”可他毕竟是个孩童,还辨不清方向,只能凭着记忆复述,“有很多洞,还有一条小溪。”
“你去找仲相文,阿敬说的应是藏洞山,地方军比你熟悉,他们找起来更快。”易璨声音一顿,“如果没能赶上,如果……”
“我一定把他带回来。”白赤昀听懂了那话中的意思,“无论生死。”
谁知这一去竟是久久未归,易璨不敢睡,从天黑捱到天亮,眼见着太阳东升又西落,终于听见前院传来动静,立刻起身冲了出去。
两个侍卫合力抬进一个人,那人满身血污,已看不清面容。易璨的目光越过那人看向紧跟其后的白赤昀,白赤昀张了张嘴,用口型道:“活着。”
还好,活着。
*
魏奕然次日午后才醒,被人扶着刚能勉强坐起来,他昏迷了近一天一夜,连喝两碗粥才感觉恢复了些力气,此时靠在榻上,艰难地开口道:“是恭亲王,他终是露出了狼子野心。”
“你说什么?易琛?”于小连一惊,率先问道:“他怎么了?”
屋里只有易璨,于小连更是不屑于遮掩,这些年他虽留在了肃州,但每年易璨回易都时他都会跟着,而且年年宿在恭亲王府,熟悉的人会打趣一句“身在曹营心在汉”,于小连每每听了都是笑骂着搪塞回去。但今日话说到这份上,已然不是一句玩笑能轻松带过的了,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追问道:“易琛做了什么?”
“王敛死了,如今在御前伺候的是王敛的徒弟,名叫黄善,这个黄善人如其名,当真像鳝鱼一般狡猾,原以为他是王敛调教出来的,应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哪知他早早就投靠了恭亲王。黄善如今掌管着内侍省,行事愈发肆无忌惮起来,他接任以后便开始在各处安插自己的人,现下不仅是御前,连皇后和小殿下宫里也被插进了他的人。”
魏奕然喝了口粥,继续说道:“入春以来,小殿下总说有人跟着他,当时谁也没将此话放在心上,只道是跟着的下人们又换了。直到有一次,小殿下在御花园里放纸鸢,那纸鸢不知怎的落在了树枝上,一个内侍竟抱着小殿下上了树,还鼓励小殿下自己去将纸鸢取下来,这其中揣着什么弯绕心思一想便知,可还没等圣上问责,那内侍就投井死了。”
“这个内侍底细查过了吗?”于小连问道:“家里几口人?可有收人钱财?”
“都查过了,并无异样。”魏奕然轻轻摇了摇头,“唯有一点,这个内侍是黄善安排进小殿下宫里的,但是,倘若仅凭着这一件事情,断不会怀疑到黄善头上。后来小殿下听学时,资善堂①突然走水,侍皇司经过调查,发现走水系一个文宦点灯时不慎烧到了文卷所致,好巧不巧,这个文宦是一月前才到资善堂的,而拨调之人正是黄善。此事之后我便去查了黄善,发现他进宫之前曾在街头卖身葬母,据说当时恰巧有一驾马车路过并施舍了银两,继而有人指认那马车上挂着恭亲王府的牌子。”
“你是说,易琛指使黄善谋害小殿下?”于小连在屋里踱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魏奕然不清楚于小连同易琛的关系,自顾自地说道:“这不是显而易见嘛,圣上只有这一个皇嗣,若小殿下遭遇了不测,必得从宗室中挑选一位子弟入宫以待来日,那恭亲王府的世子就是眼下最为合适之人。”
易璨一直听着俩人对话,此时突然问道:“即便这样,三哥也有能力护阿敬周全,你们又怎的会突然出现在肃州?”
“王爷,宫里出大事了,只是消息已被封锁,才没有传到您耳里。”魏奕然垂下头,“春日宴上有人暗中投毒,近一半的朝臣都中了毒,圣上、皇后和小殿下无一幸免,所幸只是腹泻发热之症,没有闹出性命。”
“什么?!”易璨倏地起身,手指扒住椅背,“怎么回事?查出投毒之人了吗?”
“抓了几个司膳内人,草草结案。”魏奕然话锋一转:“谁料这事还仅仅只是开端,春日宴后,圣上欲把小殿下送去太后清修的奉国寺,还未动身,就闻奉国寺主殿坍塌,太后差点被埋在寺中。对方好似对圣上所想了如指掌,提前布局一步步把人困于其中。圣上实在没办法了,这才对外宣称小殿下高热不退卧病在床,暗地里命我护送小殿下前来投奔王爷您,哪知才出易都,就有人追上来了,到那山里的时候,一行二十人只剩我了,我给小殿下指了方向,叫他快跑,好在小殿下机灵没有跑错,剩下的事情王爷都看到了。”
魏奕然说的这里,突然问道:“小殿下呢?”
“睡了,已经无碍。”易璨眉头紧蹙,“自我年后离开易都不过三个月,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三哥为何不写信予我?”
“王爷,您了解圣上的,他多想您留在易都助他,可只要您说一句不愿,他哪次不是随您心意?”魏奕然看向易璨,“圣上从东宫一路走来,这位置自始至终没坐安稳过,可即便如此,他又何时勉强过您,今次把小殿下送来,是实在没有办法了,饶是这样他也叮嘱我,万万不能误了您大婚。”
易璨张了张嘴,终是没有接话,他站起身,良久才道:“我叫郎中进来给你把脉。”
于小连跟着起身,目光变得晦暗不明。
夜里易璨爬上床时,脑子里还想着白天魏奕然的话,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滋生出丝丝愧疚。当年他被逐出易都,像丧家之犬一样被迫北上,被打得几乎没有招架之力,是仲相文和一众地方军给了他自信,得益于妘家祖上的庇佑他在肃州如鱼得水,竟渐渐忘了自己当初逃离易都时有多狼狈。
他曾信誓旦旦不再逃避皇室的明争暗斗,也曾下定决心要拔除那些陷害他的小人,结果,却还是沉醉于这终日的闲适里忘了初衷,拒绝再回易都。他明知自己最敬爱的三哥想要什么,却还是一次次地用装傻来逃避责任。
是他该死!
白赤昀在屏风前褪了外袍,走到床边时就看到易璨把床铺滚得满是皱褶,他伸手捞起已经被踢到床下的被褥,手掌自然而然地揉了把易璨的发顶,“王爷有心事?”
易璨抬头抱住那胳膊,“你叫我什么?”
“阿璨。”白赤昀面颊一红,俯身轻唤,“我还是有些不习惯。”
“是你自己说的,成了亲便改口,你瞧瞧这世上的娘子们,哪有叫自己夫君爵称的?”易璨转了个身窝进白赤昀怀里,“不习惯也得改过来。”
“尚未礼成,不算成亲,不过无论礼成与否,夫君之位都是我的,阿璨安心躺着便好。”俩人贴的愈发近了,白赤昀一个翻身将人按住,伸手拉开易璨内袍的领口,那领口束的紧,扯开才看见脖颈肩头全是红印,本是向内探寻的手指突然一顿,“今夜……不折腾了。”
“你也知道上次折腾狠了?嗯?”易璨拿着一双桃花眼看他,“认错倒是极快,却是知错不改。”
“知错就行。”白赤昀唇角上扬,似是真的不打算折腾他了,只在那额头上点了点,“我方才去看了魏奕然,你若想去易都,我便与你一起,地方军不能离开肃州,白家的兵却可以随时动身,我带五十人与你同去,圣上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易璨鼻尖一酸,伸手环住白赤昀的脖颈,挺起腰身贴了上去,“阿昀,来啊。”
花烛动欢声,床铺又乱了。
被侵入时易璨能听见窗外的鹂雀在低鸣,他伸手拔了白赤昀的发簪,揪起一缕长发绕在指尖,在深入浅出里越缠越紧,迫使白赤昀与他亲密相抵。
“阿昀……”易璨把字眼咬的绵长而柔软,“若真是我大哥起了异心,此去易都,必定凶险。”
“恭亲王早在四年之前便按耐不住了,只不过那时白镇庭先他一步做了出头鸟。”白赤昀压低身子,缓缓放满了动作,继任白家家主以来他变得愈加沉稳,连放浪时都不似之前那般横冲直撞,他占据着易璨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像猛兽猎到了心爱的猎物那般小心捧着,只在登顶宣泄之时才会露出凶蛮的霸道。
易璨眼角染上绯红,意识消散之前听见一抹低语,似夏日灼人的风,带着骇人的烫意拂过耳畔:“白家是把好剑,四年前它差点伤了你,如今不一样了,握剑之人是你,剑柄永远在你手上,阿璨,放开了用。”
资善堂①:资善堂,宋皇子读书处,宋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仁宗为皇子时始置。本文以此为原型创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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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