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璨屏住呼吸,反手抓住顾精卫,“顾大人你……竟以自身为饵?”
“下官一介书生,多年也只是个小小州府,若能以三尺微命谋大局,身死也无憾了!”顾精卫面上浮上一抹狂色,“六殿下,今晚咱俩都下不了这舫!”
“你个宵小!”晕眩感愈发强烈,易璨猛地皱紧了眉,死死盯着顾精卫,“本宫奉圣命赴肃州查案,你竟敢行此等不义之事!”
“圣命?”顾精卫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冷,“圣上沉迷丹药,近两年愈发严重。前年天水遭遇暴雨,落天河水位上涨淹了千亩良田,圣上可曾有旨?去年天水兴修水利,我几次三番上书请求拨些银两,圣上可曾回复?圣上只知,天水有一味草药名为黄芪,是炼丹不可或缺之物,故年年下旨要求进贡,却从未正眼瞧瞧这黄芪是如何长出来的!这是天水的悲,亦是大鄢的悲!”
“你……”易璨勉强撑着眼皮,只觉得全身力气如抽丝剥茧般层层退去,恍惚中见周围舞女身影交错,脚步轻盈如飞燕掠过水面,已然将两人团团围困其中。
“六殿下。”顾精卫继续说道:“您若像以前一样做个闲散皇子,不理朝中诸事,或许还能独活,但您若执意前往肃州一探究竟,铁了心的蹚这趟浑水,也就莫怪下官无情了。大鄢如今已是糜烂不堪,是时候让它改姓了。”
易璨瞳孔骤缩,脑中忽地浮现出了县衙牢房里周坤的脸,他一把拽住顾精卫衣领,“周坤是你的人?是你让他在易都连杀四名屠夫制造混乱?”
“周坤?”顾精卫皱起眉头,“下官不认识什么周坤。”
“可他和你说过一样的话!”易璨手指收紧,“他也说过‘大鄢改姓’这等混话!何故改姓?改什么姓?你们可是受了同一人教唆?!”
“六殿下所言之事并不奇怪,我等追随的那位大人有着雄韬伟略,是真正的帝王之相,无数人都心甘情愿地成为其座下臣。”顾精卫顿了顿,“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这个道理六殿下不会不明白吧。”
乐声渐至**,周遭倩影婆娑,不时有纤纤玉臂触及两人衣袍,但似乎并未蕴藏杀机,的的确确是歌舞无疑。
易璨深吸口气,用力闭了闭眼,“顾大人好口才,将‘谋逆’二字说的如此动听。”他周身乏力,脑中却清明起来,“想必驿馆刺杀也是顾大人所为吧?”
“不错,确是下官所为。”顾精卫承认得痛快,“本想着在驿馆把事情处理干净,没想到还是让六殿下到了天水,那帮死士也不过尔尔,倒不如下官亲自动手。”
“荒唐!”易璨脚下已站不稳,开口时声音也带了些虚软,“不想本宫活着赶到肃州的人,是……是……”
“肃州乃是那位大人日后登天的必争之地,不容有任何闪失。”顾精卫紧抿薄唇,“饶是六殿下看破了真相又怎样,您喝了搀有迷药的酒,已经走不出这画舫了,就让这些舞女为六殿下轻舞一曲,送送行吧。”
易璨摸到了藏在衣袍内侧的烟火信号,可他四肢愈发僵硬,竟已经动弹不得了。
脑中断断续续,有一人影逐渐清晰。不是恭亲王,他想,恭亲王的亲信虽为朝堂中人,但其势力范围并不触及军中,有能力培养一群训练有素的死士,且兵器装备如此精良,这个人必定有着深厚的军中背景,加上能在天水地界呼风唤雨,这样的人,唯有一个。
白家家主白镇庭。
耳侧突然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画舫的门被重重撞开。
易璨用余光瞥见两道熟悉的人影冲了进来,顾精卫率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动手!”
随着话音落下,舞女们顿时变了脸色,纷纷从袖中抽出软剑,快速调转阵形,将破门而入的赤昀樊竝俩人团团围住。那软剑看似柔软如细水,实则剑身锋利无比,出袖即化作绕指的利刃,配合撩乱的舞步,招招直取人性命。
“阿昀……”易璨挣扎了一下,“小心……”
赤昀本来无意伤人,在听到易璨声音的刹那与樊竝对视一眼,两人双双放开了剑。
舞女个个皆是训练有素的身手,极其擅长配合,两两合力,用软剑挑起一侧矮桌猛甩出去,樊竝见状也不躲闪,执剑迎面劈下,只听一声爆响矮桌一分为二,顿时木屑四溅。赤昀在这片刻的间隙里提剑前冲,信手扯过一舞女挡在身前,白刃自那人胸前穿膛而过,在众舞女的包围中撕开一道裂口。
顾精卫见势不好,登时从袖间抽出一把短刃,用刀尖抵住易璨脖颈,威胁道:“再向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赤昀心头一凛,陡然顿住脚步。
樊竝才从一个舞女腹部抽回长剑,见此情况也住了手,“误会误会,我们本不想伤人的,顾大人放了六殿下,就当今晚无事。”
“好一个‘今晚无事’!你说无事便无事了吗?”顾精卫的目光在俩人身上扫过:“我尚有一百府兵于河边待命,今晚谁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六殿下是领了圣命的,顾大人这般行事怕是要把自己也折进去。”樊竝还想劝降,“总之顾大人先将六殿下放了,真要绑个人,我俩谁都行。”说罢看了赤昀一眼。
顾精卫冷哼一声,“我瞧你们两个倒是忠心的,可惜跟错了主子。今晚无论是谁,只要愿意投诚,顾某我愿意留其一命,往后大家便是一条船上的兄弟。”
樊竝闻言目光冷了下来,“顾大人,认错主子的人是你啊。大鄢境内除了当今圣上,难道还有第二个主子吗?你口中的主子又是谁?”
“不用与他啰嗦。”赤昀提起剑,“我们硬上,把人拿下,早晚会知道他主子是谁。”
“硬上?”顾精卫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挟着易璨后退,一边紧紧握紧刀柄。锋利的刀尖划过易璨脖颈,顿时渗出血珠,“你们敢吗?”
“殿下——”赤昀疾呼出声,看向顾精卫的眼神陡然变得狠戾,“我要你偿命!”
火燎般的刺痛感爬上颈间,易璨突然觉得清醒了几分,麻痹的四肢在疼痛的刺激下竟有了一丝反应。“顾大人啊……”他缓缓开口,“你若早点给我来上这么一刀,眼下或许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说罢也不等顾精卫反应,徒手握上刀身,一把夺下短刃扔了出去。
“趁现在!”樊竝喝道。
赤昀已然跃起,抬脚猛踹在顾精卫胸口。
顾精卫被这一脚踹得连连后退,瞬间与易璨拉开距离。樊竝在这电光火石间冲上前来,将易璨扯至身后护住,“六殿下,没事吧?”
易璨捂着流血的手掌,道:“有事,好疼。”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画舫,数道鲜血喷出顿时染红了窗纸,顾精卫半跪地上,一张脸白的骇人。赤昀静静地站在他身前,一手扼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挥剑而下,从他肩头削下片片薄肉,一旁正欲出手的舞女见此景象吓得不敢动弹,连连踉跄后退。赤昀持剑面无表情地看向顾精卫,“我说过要让你偿命。”
一声炸响划破夜空,窗外猝然火光大盛,顾精卫偏头望去,双眼登时迸出精光,挑衅一般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的一百府兵就在外面,你们如今已是瓮中之鳖!我也说过,今晚谁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赤昀!”樊竝大喊道:“我们被包围了!”
画舫忽地剧烈晃动起来,似是不断有人登上船头。
赤昀抑着戾气,指间骤然收紧,单臂提起顾精卫,“让你的人全部退下,不然现在就掐死你。”
“休想!”顾精卫此时已涨红了脸,他捂着喉咙艰难喘息,“顾某今夜……替大人……扫清前路,谨以此身骨血……遥祝……大业成!”
门窗顿破,数支冷箭齐齐射来!
樊竝拉着易璨退到角落,还没站稳,就见十余黑影破门而入。寒光四溅,刀剑交响,白刃相向的摩擦声如猛兽嘶鸣,将周围的空气都生生撕裂开来。
画舫四周瞬间蹿起火苗,赤昀猛地松手将顾精卫扔在一侧,飞身踹翻迎面冲上来的府兵,跃上矮桌亮出一块漆金腰牌。
“见此腰牌如面家主,谁敢造次!皇六子奉圣命北上查案,我等一路相护,此案关乎大鄢国之安危,凡阻扰者一律就地正法!”
那腰牌通体鎏金,易璨只来得及看清牌身上雕刻有一只蹲坐的文豹。
顾精卫在看到腰牌的瞬间绷直了身子,面上露出惧色,“你、你怎么会有……?”
赤昀轻蔑地望了他一眼,朗声道:“顾精卫扰乱查案,为官昏聩,难堪大任!尔等皆为大鄢子民,不该听这佞臣妄言,今夜听令离开者,我等亦不再追究。”
一众府兵警惕地盯着赤昀,他们显然也认得那块腰牌,一时间难以决断。
“那么,这是那位大人的意思吗?”顾精卫瘫坐地上,艰难出声,“那位大人可是改了心意?”
“是何心意与我无关。”赤昀收起腰牌,跳下矮桌走到顾精卫身前,揪起他的衣领,“顾大人帮我同那位大人捎个话,就说——六皇子若出事,我定会让他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