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照耀 第17章 第 17 章

他不记得他妈跪了多久，只记得他强撑着身体，将他妈从地上拉了起来，他妈哭着走出了校长室。

回去的路上，他妈没有骂过他一句，等到家门口了，他妈拿手摸了摸他的头，“奕奕，不怕，妈想了想，这个学校读不成了，我们就换一家，没事，我儿子这么优秀，去哪都能考好大学。”

陈奕压抑多时的情绪就在这一刻迸发出来，他抱着他妈，失声哭了出来，就像垂死之人找到了生的希望，他没法想象没有他妈，他该怎样度过这一天，他哽咽道：“妈，妈，妈”，他妈抹掉眼泪，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拍了拍陈奕的后背，“行了，回去休息休息，等休息好了，我们一起给你找学校。”

陈奕吸着鼻子抬起头，跟着他妈一起进了屋子。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陈奕在家里呆了两天，附近的人都知道了陈家的儿子，因为搞同性恋所以被学校开除了。

陈奕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他不知道怎样去面对这个对他充满敌意的世界，他的精神世界在一点点坍塌，校长室里发生的一切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在那里，他看到了自己跟顾江之间的差距，他以为只要不接受顾江物质上的帮助，他就能跨过那条鸿沟，将两个人放在对等的位置上，想来，这真是最好笑的笑话。

可他对顾江的依赖感已经形成，直到现在，他的心里还有一丝奢望，顾江会来找他。他做了很强的思想斗争，终究没控制住自己，给顾江发了信息：还好吗？

消息依旧石沉大海，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或许他再也不会见到顾江了。

他这几天一直疲惫不堪，想着想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屋子里传来了打斗声，接着是他妈的哭声，他爸的谩骂声，他赶紧推开卧室门，他妈被摔在地上，头上流着血，他爸手里提着一瓶啤酒，正在对他妈拳打脚踢。

陈奕冲了出去，给了他爸一拳，然后用尽力气推开了他。

他爸看见他，脸上突然浮上一丝凶狠：“我老陈家养儿子，不是让他搞同性恋的，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简直是我陈家的奇耻大辱，你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着，扬手狠狠给了陈奕一个耳光，拳头如雨点般落在陈奕的身上。

还不如死了算了，陈奕像魔怔了一样，被这句话所控制，对，还不如死了算了，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心就不会痛了，也不用还债了，他没有还手，任凭他爸在他身上留下伤痕。

混乱中，他被一阵尖叫声惊醒，他看见一把利刃刺进他爸的体内，他爸无意识的发出一声叫喊，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静静地，静静地望着手中紧紧攥着匕首，正在不住发抖的他妈。

“别伤害我的儿子。”他妈竭力稳住自己正在发抖的手，用力地拔出了匕首，墙上沾染上大片的喷射型血迹，他爸慢慢倒了下去。

“当”的一声，匕首落地，他妈跪在地上，手上还沾着血。

陈奕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抱着头哭，蜷缩成一团，许久没动。

哭声由小变大，给这沉寂的夜填了一份凄苦，陈奕跌跌撞撞地走到他妈面前，抱着他妈颤抖的身子不住地说，“妈，别怕，别怕。”

那晚，他抱了他妈一夜，他妈拉着他的手嘱咐了一夜，不知不觉间，天亮了。

“七点了。”陈奕哽咽道“吃完早餐，我陪你去自首。”

他妈点点头，“好，吃了我们就去。”

陈奕动手抹了脸上的眼泪，摇摇晃晃走去包子铺，明明包子铺就在不远处，他却走得双腿虚软，浑身大汗。

当他一边哭，一边拎着包子回到家的时候，发现他妈躺在血泊里，左手拿着刀，右手臂鲜血淋漓，手腕处有一道很深的划痕。

邻居帮他把他妈送到医院，医生忙活了半天，告诉他，逝者已去。

他坐在医院里嚎啕大哭，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天昏地暗。

他再次想到了死，他本来是个坚强乐观的人，但现在，他想着自己不能继续念书，想着自己失去了母亲，想着他人厌恶的眼神，他是真的想死。

他想着等他料理完他妈的后事，他就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他回家后，发现了他妈写给他的信，“奕奕，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已经去了其他的地方，不要难过，不要自责，发生的一切都跟你没关系，17岁时我爱上了你爸，那个时候我以为爱情最大，我以为我会是个例外，我会让浪子回头，所以我执意生下了你，这个决定害了我也害了你，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很难，其实我想过离婚，但是他威胁我，他说敢离婚就杀了我周围的人，我跟他，迟早会走到这一步，我不后悔，我解脱了，阿奕你要快乐的活着，妈妈在另一个地方也会爱你。”

陈奕如同死尸一样躺在地上，疼痛爬过他的每一寸肌肤，入侵他的每一个毛孔，泪水无声的划过脸颊，那是一种脱骨扒皮的痛苦。

他哭醒后，帮他妈打理了后事。

回去的时候，下起了大雨，他在家门口看到了顾江。

看到陈奕出现，顾江的脸上荡起了微笑。

十多天不见，顾江瘦了很多，他的面色憔悴，陈奕看着那张苍白消瘦的脸上生出的笑容，只觉得恶心。

顾江的笑容僵住了，他抓着陈奕的手，眼神里满是担忧，“宝贝，你怎么了，我被我妈关在家，她收了我的电话，我闹绝食她才放我出来的，宝贝，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他把陈奕抱进怀里“被你妈骂了？”

陈奕静静地看着他，凄然一笑，一把推开他。

顾江愣了愣，“宝贝，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丢下你的。”

“滚开。”

顾江呆住了，脸色阴沉，语气低沉地问，“你说什么？”

“滚开。”陈奕心脏传来巨痛，泪水汹涌不止，“从我的生活里滚出去，滚出去。”

顾江垂下眼帘，眸子轻轻颤动，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对不起，我不该丢下你，你可以朝我发火，但你别让我走，我好不容易才能见到你，我很想你。”

陈奕的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想我，你他妈说你想我，顾江，你的爱廉价，虚伪，让我恶心。我们结束了，永远的结束了。”

顾江后退了一步，“你说什么。”他红着眼，低吼道：“陈奕，把这些话给我收回去，收回去。”

“收不回去。”过去的甜言蜜语不过是泡沫幻影，什么真爱伟大都他妈是狗屁，回忆越美越像毒酒麻痹着他的神经，他绕过顾江往屋里走去。

顾江看着他的背影，心脏一紧，一个箭步跨了上去，挡在陈奕面前，猛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陈奕震惊过后，一拳挥上了顾江的脸，顾江倒退数步，跌坐在地上，用绝望的声音说，“陈奕，我错了，我们之间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别，别离开我。”

“过去的一切对我而言不过像垃圾，我从未爱过你，你也不值得我爱。”

砰的一声，大门被锁上了，他们被隔绝在了两个世界，关上的大门宣告着他们之间的结束，宣告着放风筝的人失去了他的风筝，宣告着他们的未来里没有了彼此。

“陈奕，开门，你开门。”顾江还在敲门，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求你，我错了，我，我求你了。”

疯了，一切都疯了，他最爱的人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拋下了他，他誓死捍卫的爱情让他失去了所有。

陈奕从窗子里看着顾江的一举一动，他看着昔日里不可一世的顾公子在此刻哭得撕心裂肺，嘴里不断央求着他回来，他想到了他的母亲跪在校长面前苦苦哀求的样子，他生出一种奇怪的心理，他想让顾江更痛苦一些。

雨点打在窗户玻璃上，泻下一地的哀怨和惆怅，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陈奕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他看着外面的雨发愣。

这场雨像极了七年前的那一场雨。

那晚，顾江强撑着绝食了很多天的身子在大雨里站了一夜，他则透过窗子看了他一夜，他看着顾江因体力不支晕倒在路上，看着他被司机抬上了车，看着顾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他伸出了手，嘴里还叫着“陈奕。”

那场雨是陈奕记得最牢的一场雨，因为那场雨下在他的心里。

那个地方带给他太多的痛苦，他只想快点离开。

隔天他把房子转给亲戚，抵了一部分债，他爸在外面借的赌债属于非法债务，他可以不还，但他爸从亲戚那里拿的，他得担着。

之后，他去了深圳打工，什么挣钱干什么，有次打工的时候他得到一位模特经纪人的赏识，拍了几本杂志，再后来他经经纪人介绍，认识了几个拍戏的人，回到了上海。

一晃七年过去了，那些已经被淡忘的、美好的、痛苦的回忆随着顾江的出现再次被想起。

他妈刚去世的那两年，他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在了顾江身上，等这两年长大了，才明白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他爸跟他妈走到这一步，是偶然也是必然，从那时起，他就将顾江归在了“过客”那一类人里，既是过客，何须再相见？

只是他想不到顾江会再次出现，他又会在阴差阳错中成为顾江的小情儿。

未来会如何，无人能知，他的心却开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