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最终还是从外头落了锁。
白日里谢渺有正事要出门,不能时时看着她,又担心她逃跑,遂在那本就解不开的脚链之上又添了一层保险。
李若琳趁他不在仔细搜过那两间屋子,并未寻到钥匙的踪迹。期间她还异想天开抄了斧子去砍去劈,叮叮咚咚形似打铁的声音发出了不老少,效果却不大,最终只能灰头土脸地放弃。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这辈子都困在这方寸天地里。
李若琳坐在桌上托腮苦想,从她如何改头换面掩盖身份开始计划,一路计划到了如何前往离州探听兄长下落结束,乐出了声音之后才回想起来自己连大门都出不去。
她从来都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这点她心里清楚。贪图安逸是人的本性,更何况她自小家境优渥,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头,逆境里走了一遭并不足以支持她的心性得到磨炼,只会让她更珍惜谢渺递过来的糖衣炮弹。而一旦吃到了甜头,她就只会上瘾,从而越发离不开谢渺,一步一步落在他的陷阱里,最终依附他而活。
好在她现在还是清醒的,既然下定决心,那就不会再有半分旧情复燃的可能。谢渺打的什么算盘她心里清楚,无非就是拖延时间磨掉她的心气,好让她离不开他。他拖延的时间越久,对她来说就越不利。
还是得跑,李若琳伸手敲了敲桌子,开始琢磨怎么出去。
前门是肯定不可能了,且不说她无法从里头打开那把锁。就是打开了,她也不可能走出去。就凭她脚上的这条链子,只怕她还没出巷子口就会招来巡街官差的注意,届时他们甚至能将她直接从谢渺家拉去菜市口抄斩,连刑部大牢几日游都免了,主打一个省时省力。
不行不行,李若琳疯狂摇头,倒吸一口冷气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前门走不通可以走后门,这是她一贯的思维方式,以至于前门被她否决之后她立刻就想到了后门。
但非常巧,这间院子没有后门。
她要是想出去就只能爬墙。但爬墙难度太高了,且不说她脚上这条链子实在碍事,就算她搬来桌椅板凳摞起来从这边上去了,也很难毫发无损的从那边跳下去。
最麻烦的是隔壁同样是民居,相当于她是要跳到人家的院子里。若是黑灯瞎火去跳,她很容易被人当成贼人扭送大牢;若是白日里去跳,屋内没人只怕还好说,屋内要是有人她该如何解释?
你好,我是你隔壁邻居,想来你家串个门?还是你好,我被你隔壁邻居囚禁了,给我五十两做盘缠倾听我的故事?
那她不光自己要去趟刑部大牢,搞不好还能把谢渺也送进去。
从前情浓的时候她还真想过要与谢渺生同衾死同穴,现在看来生同衾的可能性是没有了,但只要她足够努力,想和谢渺同归于尽倒还是有几分可能。
李若琳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再去观察一下地形。
京城冬日里的天总是灰蒙蒙的,即便出太阳也不生出暖意,李若琳才走出两步就被冷风吹得直打寒颤。她紧走几步去瞧那面墙,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新鲜东西,反而被墙边那株梅树吸引了注意力。
这株梅树是谢渺新移过来的,明显才栽下去不久,在瑟瑟寒风里显得格外可怜。她不知道谢渺是几时操办的这间小院,也不知他这院子是租还是买,但总归都是在她家败落之后了。想来他去益州府救她之前,是真心做了要和她一生一世的打算的。
不然也不会在这里种梅树。
从前李家也有好大一片梅林,她第一回见谢渺就是在这片梅林里。大年下所有人都忙着凑热闹,只有他一个人靠在梅树下看书,神色认真又寂寥。她难得能来外院玩,却罕见地放弃了宝贵的时间,偷偷躲在树后看了谢渺一个下午。
后来她和谢渺搭上了花,知道他是上京赶考的举子之一,不过是暂住在他的家里。她听他讲早亡的父母,江南的恩师,病弱的义弟,听他寒窗苦读十几年的艰辛,听他颠沛流离十几年的不易。她试探着去问他有没有心上人,他潇洒地大笑着说自己要效仿林君复,将来梅鹤相伴隐居西湖。
再后来在梅树下,她哭着说自己不要进东宫不要做太子妃,不要步她姑母的后尘。谢渺对着她的眼泪沉默了许久,最终艰难无比地问她要不要嫁给他?她点头,谢渺承诺有了功名就去跟她祖父提亲。她欣喜若狂,费劲心思才得来她祖父的默许,满心欢喜地等他放榜。
她没能等来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只等来了一场牢狱之灾。
从那时候起她就知道,谢渺种再多梅树也没有用了。
就像现在,这株树种在这里未必能活,但那不是因为树不好,只是因为它种错了时间,又或者是种错了地方。
多看无益,李若琳转身就走。
她不会再心软,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定。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觉得头上被什么东西啄了一下,借着一片黑乎乎轻飘飘的东西从她眼前掉了下去,短暂地遮蔽住了她的视线。
“啊——”李若琳尖叫一声,像个受惊了的兔子一样窜了出去。脚下铁链一阵乱响,缠在一堆险些让她绊倒自己。李若琳踉踉跄跄地跳了几步,稳住平衡后才回头去看吓着她的罪魁祸首。
她生怕背后是什么猛禽,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一眼,不敢置信地长大了嘴。
地上躺着一只风筝。
她走回去捡在手里,仔细端详这半人高的老鹰风筝。风筝很大,做工也很精巧,不像是市面上粗制滥造的手艺,尤其是这老鹰栩栩如生逼真无比,远远看去很难分辨真伪。
很漂亮,但是很有病。
李若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快走两步,气沉丹田冲着风筝落下来的方向高声大喊:“有病啊!大冬天放什么风筝!不怕冻死啊!”
这一句话的功夫她吸了不少冷气,心里却格外舒坦。
从前在家她常常被教导不许疾行不许大声喊叫,她从没想过这是为什么,一种乖乖照做。
现在想来,走姿优雅固然赏心悦目,低声细语固然沉静温柔,但都是便宜了别人憋屈了自己。
真是不值当。
李若琳在心里感慨了一句,正预备在骂几句发泄一下心头怒火,就听见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从墙那边传过来:“姑娘对不起,风筝是我的……”
紧接着从那上头冒出来一个脑袋和半边肩膀,那脑袋的主人盯着她手里的风筝,小声问她:“实在是对不住,你能不能把风筝还给我?”
来人是个女子,看着像是和她差不多大。五官生的很清秀,自有一副清灵之气。只是肤色异常惨白,隐隐透露出一股病气。尤其是她伸出来的那半截小臂,冬衣穿在她身上半分臃肿不显,反而像是轻轻一握就能折断。
像极了墙角那株病梅,李若琳悄悄吞咽了一下,高举手臂将风筝递了上去,“喏,给你。”
她生平第一次想要骂娘的冲动就被这么生生打断,看着这姑娘的一张脸怎么也说不出粗话,甚至还贴心地嘱咐了一句:“你小心些。”
见那姑娘摸到风筝,她不欲再多说就转身离去。
可她才走出两步,忽然觉出哪里不对,赶忙转过头大喊:“等一下!你怎么上来的?”
那姑娘正小心翼翼地把风筝往下送,听她问便抬起头,一脸理所应当道:“我踩梯子上来的呀。”
她的眼神懵懂如幼鹿,认真无比地问李若琳:“你们家没有吗?”
“那个……呃……”李若琳哑口无言。她艰难地想了一下,尽量自然道:“我们家比较穷……”
好单纯的姑娘,李若琳见她看自己的目光里满是怜惜,心中又愧疚又得意。她努力冲着对方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小妹妹,你这梯子能不能借我使使?”
“当然可以呀。”对方应得很痛快,可表情却渐渐犹豫起来:“可是我家门锁了,我出不去要怎么给你呢?”
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李若琳一下就对她生出了几分好感。她竭力抑制住心中的狂喜,努力想办法自救:“你将这梯子从那边递过来行不行?”
那姑娘为难地摇了摇头:“好重,我好不容易才搬过来,根本举不了多高,而且它好长……”
大约是李若琳的失望表现得太明显,那姑娘也跟着急切起来:“要不然你等等,我哥哥很快就回来了。”
“不用了。”李若琳摇摇头。她见这姑娘自始至终没有提过她家中还有其他人,那她必然是跟着她哥哥过活。她身上锦缎价格不凡,非寻常人家可有,想必兄长不是大富大贵就是功名在身,这样的人家她得罪不起,更不敢惹人注意。
更何况她家大门也锁了,她就算能成功进到那家院里,也一样出不去。
想到这里,李若琳失魂落魄地转身。
可随即一个念头从她心底升起,万一呢?
谢渺才搬来不久,想必与邻里并不相熟。她脚上锁链这般显眼,识相的人家想必不会贸然多事。
反正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李若琳当机立断,赌一把。
她转身叫住那即将离去的姑娘,“姑娘,你这个梯子就放在这里别动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