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李若琳已经谨慎了许多,只是偶尔还会在放松的时候嘴比脑子快。她脱口而出“你爹”二字之后才觉得不妥,看向方知微的目光也变得小心起来。
好在方知微也没同她计较这个称呼,更没想从前一样不悦地反驳她“他不是我爹”,而是认真思考起李若琳说的话,笃定地摇了摇头:“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相较于方知微自身,方子骞更在意他的钱,犯不着来暗害他或者监视他。但这话也算是给方知微提了个醒,他本就觉得这一路顺风顺水的有些奇怪,只是因为担忧方如惜所以不曾细想,经李若琳一说他才想起方家暗流涌动,王夫人未必想让他回到离州家里去。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好的信号,起码标志着太平日子到此为止。不过有信号总比没信号好,起码可以提前防备,想到此处,方知微起身向门外走去。
李若琳正喝茶,见他要走忙撂了杯子,“你去哪里?”
“我有事请要出门,你若困了只管睡吧,不必等我了。”他说罢便转身离去,只给李若琳留下了一个潇洒无比的背影。
李若琳原本还想再细问一句,却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管他,只好放任他扬长而去。她心里越想越觉得好笑,方知微说是要同她假扮夫妻,但他们这一路走来也就只瞒过一个昏昏沉沉的方如惜,根本没再与其他人打过交道,也不知道到了离州能不能瞒过方子骞夫妇。
现在看起来多半是不能的,哪有夫妻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和陌生人没有区别的。想到此处,李若琳也伤感起来。她躺在床上下定决心,一定要仔细观察一下这一路上遇见的夫妻都是如何行事的,说不定自己也可以学得几分,到了离州城就能以假乱真了。
想着想着,她就慢慢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是被楼下的吵嚷声叫醒的,李若琳才睁开眼睛,就被扑面而来的浓烟熏得满眼是泪。她挣扎着爬起来,只见外头火光冲天,照亮了大半边天,炽热的烈焰四处乱窜,贴地而来的火舌正猛烈舔舐着本就不坚固的木门,外头哭喊声响成一片,其中夹杂着不少呼叫声:“走水啦!走水啦!快来人呐!”
方知微还没回来,意识到这事儿之后的李若琳第一反应是要推门去看方如惜,奈何她才靠近门口,就被排山倒海般的灼热气浪逼了回来。这些时日她已经练出了及其迅速的反应力,面对这地狱一般的恐怖境地竟也不觉得惶恐想哭,唯一的念头就是一定要想办法自救。
她迅速打湿手绢掩住口鼻,推开窗向下看去。
二楼不低,看着都觉得心惊胆战。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又被铺天盖地的热浪吓了回来。后院无人,大约是所有人都去前院救火了,只有几匹马拴在当中同她大眼瞪小眼。李若琳大声呼叫起来;“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她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汇入大海,很快就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自己反倒被浓烟呛得咳嗽起来。她心知自己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依靠自己,可眼见火势越来越近,她反倒越来越挪不动脚步了。
从这个高度跳下去大约要不了她的性命,可要是想毫发无伤却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是丢胳膊断腿还是被火势吞没死无全尸,她稍稍权衡了一下就选了第一个。
她心一横,闭上眼睛就要往下跳,却忽然听到楼下有人冲着她的方向大喊。她努力睁开被烟熏的全是泪的眼睛,看见了方才在楼下大堂领头的那位公子。
他此刻孤身一人,正牵着马往外走,大约是看见李若琳站在窗边踌躇不前的样子,这才驻足停留问她道:“我说这位娘子,你到底是跳还是不跳?我在这儿可看你半天了。”
他语调玩味,不像好心帮忙,倒像是来看热闹的。李若琳被呛得满面是泪,勉强和他搭话:“我跳怎样?不跳又怎样?难不成你看我断胳膊断腿会好心送我去医馆吗?”
大约是对方没想到她到了这个时候还如此伶牙俐齿,讪讪地吐了吐舌头:“我好心的很,你若是要跳下来,我就在此处接着你。”
他看着年岁与李若琳相差不大,身形也很挺拔,似乎颇有力量,奈何满脸稚气,神态又极为吊儿郎当,说出口的话就少了许多信服力。李若琳满眼是泪地看着他,半是被熏半是绝望,明明有了一线生机,动作却比从前还犹豫几分。
“你还想什么呢?”楼下见她不动,大声叫喊起来:“你再不跳我可走了啊?走了啊?真走了啊……”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脚步却一动也不动,明显是给李若琳犹豫的时间。李若琳却顾不得细想,她被惊天的火势吓得没了神智,一听这话立刻着急起来:“别别别,你别走,我这就跳下去。”
她说着便攀上窗框,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心一横就跳了下去。
下一秒,她稳稳当当地落在对方怀里时,待到那人抱着她转了几个圈堪堪稳住后,她便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
新鲜的空气瞬间大量涌入肺部,随之而来的就是比方才还要浓烈几分的烟雾,李若琳猝不及防地吸入大半,立刻剧烈地呛咳起来。她咳得满面都是泪,顺着那人的搀扶才勉强站直身体,上气不接下气地同他道谢:“多、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她这会儿嗓子都是干的,说一句就觉得一阵哑痛,心里的弦却依旧是紧绷着的。见那人满脸得意,像是还想同她说两句客套话的样子,李若琳迅速冲着他跪了下去:“求求公子救救我妹妹,我妹妹还在隔壁。”
对方得意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语气也是一惊:“上头还有人?”
李若琳视线一片朦胧,根本看不清对方神态,却也在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赶忙回答道:“她就我这间屋子的隔壁,火势太大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出去?她身子弱胆子又小,断然是不敢从这二楼上跳下来的,若是在睡梦之中无知无觉,岂不是要……”
她说着说着便带了哭腔,那位公子当即反应过来,将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叙述打断。他转身就要走,却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顿住脚步,转身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佩塞进李若琳的怀里,“你拿着它到离州营来找我,我一定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妹妹。”
他说罢转身便走,没了他的支撑,李若琳这才发现她连站都站不住了。
也不知是方才一口气没倒过来的缘故还是因为浓烟一阵浓过一阵,她咳得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去,捂着胸口蹲下去的瞬间眼前就是一黑,失了平衡就要跌倒在地。
千钧一发之际,她被人从背后扶住,勉强支撑住了身形。
她泪眼朦胧地望过去,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方知微一贯平静无波的眼神里也泛起阵阵波澜,就连说话声音都忍不住颤抖:“怎么样?伤到没有?”
李若琳闻言眼眶就是一酸,心里紧绷的弦蓦然一端,混乱地指着楼上的窗框:“如惜、如惜……”
“我知道,我知道。”方知微赶忙答应,他顺势叫她枕在他的臂弯中,轻轻抚上她的后背叫她能好好呼吸,“别担心,已经有潜火队去救了,她不会有事的。”
他眉宇间也是一片焦急,却还是耐着性子安抚李若琳:“你先歇歇,不要大口吸气。若是能站起来,我们就去前头等她,或是你抓着我,我先抱你出去。”
他说罢就要俯身,却因动作改变发出了一声闷哼。那声音混在嘈杂的人声中微不可闻,李若琳却听得一清二楚。她伸手拽了拽方知微的袖子,凑近了才闻出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包裹在浓烟火燎之中及难分辨。她赶忙叫了停,示意方知微扶她起来:“我自己能走。”
她执意自己走,方知微也勉强,只是嘱咐她“别逞强”,就顺从地将她拉了起来,抱着她的腰叫她借力。
李若琳才被他扶着站了起来,还未迈出两步,就觉得一阵疾风从眼前呼啸而过。一支箭如白虹贯日,自高处俯冲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她面前掠过,直直射向后院堆着的草垛之中。霎时间草垛便燃起熊熊火焰。
她尚未反应过来,就被方知微压在身下,紧接着空中传来尖锐的破空啸响,羽箭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所到之处立时火光冲天。
后院本就堆满杂物,风一吹火光愈烈,很快就燃成一片。方知微抱着她迅速滚到墙边,从铺天盖地的箭羽中抬起头,又被这一片混乱逼得低了下去,只得死死将她护在身下。
外头喊杀声四起,到处都是刀剑仙相击的声音,震天的声响里惨嚎声不绝,就连着巨大的浓烟都遮盖不住前头涌起的血腥气。两边火光夹击着这面摇摇欲坠的墙,李若琳隔得老远都能感觉出墙面的灼热。她再怎么迟钝也猜到这应该不是方知微那位嫡母的手笔。
杀他们哪里用得到这么大的阵势,现在看起来倒像是他们误闯了别人的战场。
不远处马厩之中亦是嘶鸣一片,方知微在兵荒马乱中问她:“会不会骑马?”
“啊?”李若琳大脑一片空白。
没等她回答,方知微抓着她就站起身,“跟紧我。”
趁着兵刃相交的短暂空隙,她跟着他越过蜿蜒的火舌,被他抱着上了马,迎着狂风和剧烈的火光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