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刺骨,李若琳坐在马上忐忑无比。
她头一回感受离州的马背寒风,却并未如预想之中那般自由惬意,只觉得风刀霜剑一阵严过一阵,割的她整张脸生疼。
身后的方知微紧紧抱着她,正朝着有亮光处奋力奔去,只是呼吸声愈发凌乱,离火光越远,他身上的血腥味就越重。李若琳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慌乱:“你受伤了是不是?”
“小伤,不必忧心。”他话虽这样说,身形却随之一晃,却又很快稳住,跑马跑了许久,他也能感受自己身体里的热度正在一点点流失,只好加快脚步向前奔去。
不远处灯火闪烁,在夜色中恰如海上灯塔,像是个普通农户。
李若琳顺着方知微的搀扶跳下马去,动作虽不大却像是牵动了方知微的伤口所在,疼得他闷哼一声,摇摇晃晃地蹲了下去。
这下到成了李若琳扶着他。
隔着厚厚的冬衣,李若琳摸出一片濡湿,她心下一惊,赶忙扶着他站稳,自己转身去敲那农户的门。
“来了,来了,谁呀?”屋内传来一阵慌张的应答声,一个老翁趿拉着鞋开了门,眯着眼睛去看李若琳:“这位姑娘,你找谁呀?”
李若琳反应极快,迅速抹了一把自己不存在的眼泪:“这位老伯,我和我相公自京城来,要到离州府去投亲,不想路上遭了土匪,非但钱财被他们抢去,就连我家相公也深受重伤,这深更半夜的我们也无处寻医,只求老伯让我们借助一宿,我们夫妇定会报答老伯的大恩大德。”
她话音才落,门就被狠狠甩上了。
李若琳目瞪口呆,险些被这下磕到鼻子。
身后传来方知微的轻笑声,李若琳转过头,见他脚步踉跄往过走,忙上前几步去迎他,“难道我说得不好?还是我演得不够哀切?”
方知微站都站不住,却还是带着笑安慰他:“你说得极好,演得也及哀切,不像是你相公深受重伤,倒像是你相公已经撒手人寰了。”
他深吸一口气,示意李若琳继续敲门。
两人耐着性子敲了一阵,门内终于又传来了几分不耐烦的响动:“别敲了别敲了,我们家借不了宿,你们只管去找别家吧。”
那老翁见他们不肯罢休,只好又不耐烦地开了门,“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我说过了,我们家没地方让你们住,你们趁早另投别家吧。”
“老伯且慢,更深露重,我们夫妇实在是无处可去,可否请老伯通融一下?”方知微一脚抵住门框不叫那老伯关门,一手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递与那老伯。李若琳看得分明,他袖中寒光一闪,竟还藏着一柄匕首。那老翁被他这般恩威并施震慑,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屋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女声,随即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那老翁回过头解释道:“有人要给我们一锭银子,想借我们家住一晚。”
“那就叫他们进来吧,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那老翁似乎格外听那屋内人的话,闻言就将他们二人迎了进来。
屋内温度不高,但比外头强出许多,李若琳就着那昏暗的烛光,看着床上躺着个老妪,赶忙同人点头道谢:“打扰了。”
这老翁并未诓骗他们,屋内确实是狭小不堪,不像能住得下他二人的样子。那老翁虽是将他们带了进来,却依旧满脸不情愿。他带着这二人走到屋内角落,弯下腰将墙面上盖着的草席用力一掀,露出了里头狭小的隔间,“睡吧。”
他这一动扬起满地灰尘,呛的李若琳再次咳嗽起来,待到眼前灰尘散去之后,李若琳这才看清这个房间的全貌。屋内只有一张狭窄的床,上头铺着草席,也不知多久没有打扫过,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角落里放着两个泡菜坛子,占据了大半个过道。
最要紧的是,这屋内不知道何处漏风,竟和外头的温度大差不差。好不容易别有洞天,细看又是这幅光景,李若琳忍不住失望起来,反倒是方知微照旧如常,冲那老翁点点头:“有劳了。”
他说罢就带着李若琳走了进去,随着那老翁放下草席的动作,两人眼前皆是一黑。这屋内没有光源,两人缓了半晌,方知微脱下身上外袍,摸索着将它铺在了草席上,拉着李若琳坐了下来。
这草席同样狭窄不堪,容纳一个人都显得勉强,断然不能叫他们两个人同时躺下,李若琳惦记着方知微的伤势,赶忙起身道:“你躺下来,叫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明日在看吧”,方知微疲惫不堪,“这屋里黑成这样,你如何能看见?难道还要去外头借烛火不成?岂不是白白讨人嫌。”
“放心吧,我来时处理过,此刻想必已经不流血了,不然我也支撑不到此处。”他看不清李若琳的目光,只能隐约瞧着她的轮廓,见她忧心不已地站起来又坐下,只好又安抚了她几句:“待到天亮,我们就离开这个地方。这屋子显见是不隔音,你若是再这样扰人清梦,仔细人家将我们赶出去。”
李若琳长叹一声,却还是顺从地坐了下来压低声音同他耳语:“我看这屋子和外头差别不大,倒叫我想起来流放的时候了。”
她冻得发抖,靠近方知微时也觉得自己在靠着一块冰,赶忙又往方知微身边凑了凑:“我抱着你,我们挨在一处取暖吧。你本就受了伤,若是再受了冻,岂不是要生病?若是生了病还怎么去寻如惜?”
她说着又往旁边挪了挪,给方知微腾出更大的空间:“你躺下来吧,枕在我腿上好好睡一觉,横竖我下午睡过了,也不大困。”
方知微摇摇头,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看不到,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好半晌才轻轻说了四个字:“于礼不合。”
“什么合不合的?”李若琳不似他这般矫情,她见方知微不动便又坐了回去,自行伸手紧紧抱住了方知微,小声道:“你这人真是奇怪,明明行事离经叛道,偏偏总在不该守旧的时候格外守旧。难道礼节能比性命更要紧吗?”
“我从前和你是一样的,被人规训多年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可真到了山穷水尽之事,才发觉规矩没有任何用处,救不了我的性命”,她见方知微不动,干脆大着胆子靠在了他的肩头:“我们就这样取暖,我不知你伤在何处,若是我碰着你的伤口,你可一定要告诉我,切莫自己忍着。”
“只是划伤右臂而已,不要紧。”方知微又沉默了半晌,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好半天才接了她的话:“我怕唐突你……”
“不唐突”,李若琳毫无困意,却还是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怎的,这屋内陈腐的酸涩气总让她想起她在益州府逃脱时暂居的茅草屋,可心境却全然不似之前那般惶恐无助。
当日前路茫茫,一眼望不到未来,此刻却已经有了好好活下去的动力,不远处就是她心心念念的离州,更何况此时还有方知微陪着她,漫漫冬夜她亦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你陪着我,我就不那么害怕了。”
方知微却长叹一声:“李姑娘,你……”
“你叫我什么?”李若琳忍不住皱眉道。
“娘子”,方知微顺着她的意思改了称呼,随即又觉得十分不妥:“待你寻到你兄长,我就不能这么叫你了。”
“什么意思?”
“我总觉得是不是我把一切都看得太简单了,这才导致了这样的状况。我在京城不说手眼通天,到底还是有人可用。可到了离州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一举一动只能全部依靠自己,想要回家千难万难。”他一贯风轻云淡,此刻声音里也多了几分彷徨:“这个时候我拉你下水,对你不好。离州方家情势不明,大燕与北夷的战局又一触即发,你若是跟着我,只怕要吃很多苦。”
“王夫人难为你了是不是?”李若琳没有驳斥他,只是顺着他的话猜想下去:“你是为她所伤是不是?”
“是。”方知微像是有些犹豫,却还是很承认了,“我出门是想联系一下京中,看看能否有可用之人,也是想替如惜寻个大夫,不想才出了客栈门就被人伏击,九死一生逃了回来,连妹妹都弄丢了。”
“我实话说于你,我对武学一道并不精通,不过是当日在宫中给景王殿下伴读时学过一二,连自保都很勉强,可王氏派来的各个都是好手,一但交起手来,我根本保护不了你。”他越说越急,恨不得叫李若琳明日天亮了就走。
可不知怎的,一说叫她走他就觉得心痛无比,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他犹豫的当口,李若琳半梦半醒的声音从身边传过来:“我不用你保护我,我能自保的。”
“我晓得此去离州千难万险,所以我更不能叫你一个人去面对,哪怕明日天就要塌下来,我也要和你在一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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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借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