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李若琳听见方知微说要她谢谢她自己时她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听完方知微将事情经过讲完之后,李若琳也觉得自己这一次实在是老天爷眷顾。
方知微确实如她预想那般将何大人买通,第二日出门也确实是为了此事善后,只是无论是她还是方知微,都低估了谢渺对她的执着。
她之前以为谢渺来京时日不算多根基尚浅,对他有多少财产多少可用之人都一无所知,还以为将她关在那宅子里就已经是谢渺唯一的手段了。
方知微也是如此,他笃定谢渺顾虑李若琳的真实身份,不会大张旗鼓地报官。更何况他为了翻案背刺李家,朝堂之上纵有想用他之人,也多少要忌惮几分,他此时没有靠山,自然也没有手段来与他相争,只好默不作声地将这个哑巴亏咽下去。
当然他心里也清楚,谢渺此时没有靠山不代表以后没有靠山,他日后从伤痛中恢复过来,总归还是要回到朝堂上去的。只要他想回去,他就不可能再和李若琳有什么牵扯。就算他得了势之后仍然记着今日之仇,他也会顾忌方知微会不会状告他窝藏罪犯。就算再有什么手段,也只能是见不得人的下三路了。
他方知微也算混迹江湖许多年了,到了那时候,他难道还想不出法子保住李若琳吗?
但他们谁也没想到,谢渺将这下三路的法子提前使了,全然没有半点要维持君子风度的心理包袱。他先是派人在回家路上埋伏方知微,将他打晕后关在另外一个地方,关了一天一夜后又什么都没说,若无其事地叫人将他放了。随即又叫人用熏香迷晕了李若琳和方如惜,套在麻袋里搬上马车出了城关进了不同的密室里。
他顾忌李若琳的身份不敢大张旗鼓地报官,那同样的,方知微也不敢报官。李若琳费劲心思将方如惜送出去,他也愿意成全她,反正他自始至终要的只有李若琳一个。至于方如惜,不过是顺带着想给方知微一个警告,警告他他也不是拿他全无办法。
幸而方如惜虽然单纯,但并不傻。她没有相信送她回来那人的说辞,也知道李若琳要她找帕子是为了确认她已经平安回去,将那帕子递给那个人之后就急急忙忙将他打发走了。她原本想着出门去找一找方知微,可她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巷子口都没走出去就已经迷了方向,又连忙退了回来,想着自己出门不行,总能传个话递个信寻人去找找方知微,但又不知道找谁,方知微同谁来往她一无所知。
最要紧的是,她生怕自己才出虎穴又入狼窝,李若琳费劲心思才将她送出来,她万一弄巧成拙自投罗网,岂不是又要成他们的软肋害他们被人威胁?
所以她也既不敢轻举妄动,又不能出去找人,只能咬着帕子边掉眼泪边站在门口踱步。
幸而这一次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她等了不多时,就等来了脚步匆匆的方知微。他虽然不知事情来龙去脉究竟如何,但也知道一定是谢渺又盯上了李若琳,所以才脱身就迅速往家赶,才到门口就看见妆容散乱憔悴不堪的方如惜,一看见他就扑进了他的怀里,慌乱地同他哭求:“哥哥,你快救救若琳姐姐。”
方知微一听这句话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心里就是一紧,可面对泪眼汪汪的妹妹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强装镇定地哄着她回屋叫她慢慢说。
等他耐着性子把听方如惜把事情经过讲完之后,他心里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了。明确当务之急是要将人寻回来之后,他安顿完方如惜就又出了门,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力量去寻李若琳。
可寻人这事实在是难度太大了。送方如惜回来的人显然是个惯手,路上就蒙了她的眼睛堵了她的耳朵捆了她的手脚,又动不动走走停停,连想要依靠时间速度推断距离的路都给方知微堵死了。李若琳的身份又实在是特殊,他既不敢告诉别人她姓甚名谁,又不敢告诉别人她与谁有什么联系,只能语焉不详地叫他们去找人群里最漂亮的姑娘。
偏偏这两年时局不好,瘟疫大旱战乱接踵而至,大批人马涌进京城,表面平静之下早已乱成了一锅粥,短短几日,这种无名无姓身份不详的美貌姑娘就送来了一箩筐,给方知微本就艰难地寻人之路更添了不少麻烦。
但他渐渐就不着急了。他找人去寻李若琳,自己也没闲着。趁着这几日,他已经摸清了谢渺在京城中的关系网,还将南山诗案的来龙去脉从头温习了一遍,最终将目光锁定了江南陆家,也清楚了谢渺在这件事里担当了个什么角色。
卫捷的仇恨于其子卫承璋而言是骨血之恨,但于谢渺却不尽然。卫承璋不能科考,更无力将几十年前的冤案重新拉回到人们的视野之中,所以由替他母亲死了的奶娘之子谢渺充当了这一角色,而谢渺则由卫承璋的母亲代替抚养长大,与卫承璋兄弟相称。
但其实仔细想想,谢渺和早逝的母亲并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他之所以状告李家构陷卫捷,固然是他心怀正义的结果,但也多少有被养母恩情兄弟义气裹挟的成分。报仇雪恨固然痛快,状告当朝丞相也确实是轰轰烈烈的义举,可日后想起来被他放弃了的锦绣前程如花美眷,多少是会后悔的。
很显然,谢渺确实是后悔了,不然也不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甚至放下身段来求他救李若琳。
正是因为他在乎,他才不会伤害李若琳。这一点上,方知微其实是要比当事人看得还清楚的几分。谢渺或许会恐吓李若琳说要同她一起去死,但实际上他是要将李若琳看得比自己重的,所以他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要李若琳的命。
所以无论他什么时候将人找到,李若琳都性命无忧。
但人世间的变数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他只是觉得谢渺不会伤害李若琳,没想到李若琳会用这么刚烈的方式保全自己。如他所料,谢渺确实是扛不住这一招,于李若琳失踪的第五天夜里将她抱了回来并敲开了方宅的大门。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看着奄奄一息了无生气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的李若琳,他的心也快要停跳了。
他没好意思和李若琳说他的心路历程,只好一边简明扼要地和李若琳讲述事情经过,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回头去看李若琳。
李若琳也没想到这个故事结束的猝不及防,懵懵地看着他问:“没啦?他就这么把我送回来了?”
“嗯。”说起来已经足够复杂足够曲折离奇了,方知微看着她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悦,却还是很好脾气地点了点头。
好在李若琳也没过多纠缠,她先是出了一阵神,随后又左顾右盼起来,“这么多天了,我怎么还没见过如惜?”
“前几日你昏睡不醒的时候她来看过你几回,但她这几日又病了,我就不叫她过来了。”方知微淡淡地回答道,也止不住地犯愁。
“严重吗?我去看看她。”李若琳说着就要起身,又被方知微按了下去,“不算重,只是风寒而已,且再等等吧,你才好些,别再过了病气。”
这事儿实在是没处说理。方如惜其实毫发无伤,只是身体底子实在太弱,又受了惊吓,回去的头一个晚上就头昏脑涨发起热来,但她唯恐在这个关头上再给方知微添乱,所以咬着牙不肯说蒙上被子睡了一宿。觉得好了些就又强撑着起来,一连瞒过了三四日,还是直到她头重脚轻地栽倒在方知微面前,这事儿才暴露了。
方知微后悔万分,知道是自己忙着李若琳的事疏忽了她,愧疚无比地同她道歉。方如惜却说不用,只要他快快把李若琳找回来,她才能心安。方知微无言以对,只好按照她的意思行事,每日同她通个消息。
但她心里始终惦记着李若琳,一天不见人就一天不能安心,吃不好睡不好,没多久就引发了胃痛旧疾。她打小就是如此,一口吃的不对付就难受万分,待到李若琳平安回来时,她哭得泪眼婆娑,放下心事后就痛得站也站不起来了,一直到李若琳慢慢恢复过来都没能再起得了床。
李若琳听完也深感无奈,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伤处已经结痂,身上背上也时不时传来伤口愈合的痛痒感,就连饿了五六日的肠胃都已经恢复如初,饿得能吃下一头牛,半点损伤的迹象也看不出来,实在是称得上天赋异禀。
也实在是很……抗造。
一想到这个词,李若琳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偷偷探出头,想去看看镜子里自己的面容是不是消瘦了几分,余光却瞥见方知微一脸狐疑地看着她,像是想知道她欲行何事。李若琳赶忙不好意思地缩回来,轻咳一声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你不是说如惜病着?”
“对呀。”方知微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那你还不快去守着她?”李若琳一下着急起来,站起身来连推带搡将方知微推了出去,“我好了我没事了,你别在我这待着了,你快去看看如惜怎么样了?做人家哥哥怎么这样不负责,要是我哥哥这么对待我我一定会生气的。”
天地良心,方知微不久前才看过方如惜,也是这么被她连推带搡地送出门要他守着她的若琳姐姐,冤都冤死了
他连分辨的话都还来不及说就被李若琳送了出来,险些被她关门的动作夹了手指,只好趁着门还未关严的空荡将藏在袖中许久的信递了出去。
信封上谢渺的印鉴还盖在当中红的刺眼,方知微站在门口良久,却也只好在暗地里咬牙切齿。
当真是……不想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