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捏起来很薄,抽出来也就一张纸,上头也不过寥寥数语。李若琳一目十行地看过去,终于在看到结尾处“从此分别,永无争执”时放下心来。
这一次,谢渺是真的要放手了。
李若琳思索了一下,最终还是将那封信烧掉了,内心庆幸之外也有几分失落与不安,但终归还是开心更多。年少情深固然铭心刻骨,但随着她慢慢长大,这些悸动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等到时间再久一点,也就烟消云散了。
还是得拿得起放得下呀,李若琳深吸一口气,决定新的一年她要重新来过,好好活下去。
又过了几日,方如惜的身体也渐渐好起来,时不时过来同她一道玩闹,她心里最后一点郁结也被这些时日的欢声笑语抹平了。
唯一一点美中不足,就是方知微时不时会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像是有什么话要同她说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李若琳也没戳穿他,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照旧陪着方如惜玩闹。
按照她之前的预想,她是要去离州府找李若珩的。再过段时间就是春暖花开,正是动身赶路的好时候。趁着这些时间,她要给自己赚一些盘缠。
她仔细想了一下,除却自身这张脸,她也读过书写过字,管家理事针织刺绣琴棋书画也都勉强拿得起来,去做个女先生应当没什么问题,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只是现在她碍于身份不好明目张胆地出门打听。
但她也不愁没有生源,眼前的方如惜不就是个极好的学生吗?
横竖赚谁的钱都是赚,她同方如惜相熟还不用再去费心磨合,也了解她的身体状况不会过分苛责于她。就算方知微对她的功课并无要求,但有她陪着方如惜也能开心些,总好过叫陌生人每日过来看她妥当。
大不了少收点钱,她一定会悉心照料方如惜,就当做是他之前几次救他的回报了。李若琳越想越觉得可信,正准备抽个时间去和方知微谈谈,方知微就先一步登门了。
这些天朝夕相处,两个人说话都比从前自然许多。方知微显然也是忍耐了许久才打定了主意,所以一进门也免了寒暄,开门见山道:“我有事要和你谈。”
“我也有事要同你谈。”李若琳示意他先坐,“那你先说?”
“我之前派人探听过你家的消息,想打听打听其他人的消息去处,不过收获不大。”方知微话音刚落,就看见她的脸色难看起来,连忙道:“不过你兄长李若珩是去离州,此事已经确认无误了。”
离州营十万大军,西靠衢州,南靠益州,东边与雍州接壤,北边一江之隔就是大燕的宿敌北夷人所在。往年充军流放之人去的最多就是衢州、离州二府,李若琳见他的去向果然于自己预估的大差不差,眼眶一下就红了。
有了确切消息,不用大海捞针,对她来说再好不过了。她强掩激动,预备同方知微行礼道谢,可才站起来就被方知微扶住了。方知微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神情,先她一步开口问道:“你想不想去离州找你兄长?”
“可以吗?”李若琳猛地抬起头,期待无比地看着方知微。这些天她其实并未提过此事,就连在方如惜面前都未表现出这样的心思,再想不到方知微心细至此,能替她查清李若珩的下落。好在她欣喜之余还留存着几分理智,知道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赶忙承诺道:“我能为你做什么?你只管说。要是能寻到我哥哥,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倒是也不用。”方知微摇摇头,“反正我年后也要启程去离州,带上你也不费什么事。”
“不过……我确实是有事求你。”
他嘴上说有事相求,可偏偏又一脸为难,几次张开口又闭上,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李若琳说。
李若琳看着都替他着急,她本就性子爽利,平生最恨的就是优柔寡断之人,更何况又听见李若珩的消息,心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了,哪里还能耐着性子在这里和方知微犹豫磨叽,遂忍不住催促道:“你有什么事你只管说,我说了你只要能让我寻到我哥哥,我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何况你几次三番救我,我早就该回报你,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或者哪里亏欠了我。”
“我不用你赴汤蹈火……”方知微听了她一篇话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整张脸都涨红了,奈何李若琳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眼神迫切地能将他剜出个洞来,倒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方知微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嫁给我就行了。”
“啊???”
这下换成李若琳目瞪口呆,缓了好久才低声道:“方公子,我没听错吧。”
“不是你想的那种嫁”,方知微看见她是这样的反应,急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嫁给我,但我们之间不是那种关系……”
“我都要嫁给你了,我们还不是那种关系!”李若琳被他的思路带偏,忍不住诧异地提高了声音,“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我怎么嫁给你啊?你是看上我了还是没看上我啊?”
“呃……”方知微一下被她问住了,仔细想了想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既不敢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看上李若琳了,又不敢问心无愧地说自己没看上,险些为难地咬了舌头。
好在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没再被李若琳进一步带偏。他长叹一口气,按住了神色激动的李若琳,缓缓开口道:“其实这件事,你看上我我看上你并不是最要紧的……”
“啊?”都要成亲了,这还是不是最要紧的?
“我身世如何你心里是清楚的吧。”
李若琳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方知微的身世概括起来也就三个字,“不可说”,除了她胆大包天。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起码方知微再同她说起时就不用从头解释了。
“我……父亲,暂且叫他父亲吧。他要叫我回离州去。”
“父亲”也是可以“暂且”的吗?
李若琳再一次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见方知微满脸不屑,语气比刚才说要娶她还要为难,很识相地将自己惊讶的表情收了回去,装成一副冷静的样子问他:“那你预备回去吗?”
“要回去的,我还有事情要做。”方知微点点头,知道自己也没有再瞒着李若琳的必要,干脆将自己的心里话和盘托出:“他说要叫我回去,认、祖、归、宗。”
他没正对着镜子,压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扭曲,还觉得自己心态平和语气温柔,殊不知李若琳光看着就已经胆战心惊。
冷静,李若琳,你也算是见过大世面了。李若琳在心里悄悄安慰自己,也尽力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问他:“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方知微立时冷笑一声,“认祖归宗?去他娘的认祖归宗!”
他向来云淡风轻,就连替她收拾她捅刀谢渺现场时都没说过粗话,这会儿却目眦欲裂,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了。李若琳小心翼翼将她桌上的茶杯从他手中拯救出来,用儿时摸狗时的动作轻轻摸了摸他的手以示安慰,柔声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呢?”
“这是我娘的愿望。”
方知微沉默许久,最终给了她这么一个回答。他察觉自己失态,很快就调整过来,不紧不慢道:“她最后的愿望,就是将我送回到方子骞身边,叫我认祖归宗。”
“其实于我自身而言,有没有这个爹、回不回方家其实都不是很要紧。但如果这件事对她很重要,那我豁出性命也会替她办成。
但我始终觉得,比起我认祖归宗,她心里更在意的是她自己有没有得到那个男人的承认。她真正想要的,应该是我把她的牌位放进方家的祠堂里。”
也许她只是放心不下你,想要你未来能在亲生父亲的羽翼之下得他庇护呢?李若琳对他母亲了解不多,但从小父母都很疼她,以至于她下意识不愿去这般揣测方知微的母亲,可她转念一想,这世上亲或不亲本就难说,她不能和方知微感同身受,自然也没有立场替他母亲辩护,只好心疼地握紧了他的手。
方知微仍是满面嘲讽:“她这一辈子都始终拎不清,还以为自己是方子骞的唯一,和他其他女人不一样,其实她仔细想想就会知道,如果她真的和他的其他女人不一样,又怎么会孤身北上时被拒之门外?怎么会在偌大的离州府无处容身?又怎么会三进三出流落青楼?又怎么会落了那么个惨淡结局?”
他越说越激动,像是无法抑制自己的崩溃,就连身体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李若琳见他身上越发紧绷,自己甚至已经握不住他的手,唯恐他将自己气坏了,赶忙站起身来用力将他抱住,用哄孩子似的语调柔声哄他:“都过去了。”
她将他护在身前,语调轻柔地同他讲道理:“这些事情都过去了,你只要替她完成她想要做的事情就可以了,不必背负着她的苦难度过这一生。”
“最最重要的是,你不要伤害你自己,也不要让这些事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