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李若琳穿着内衣站在屋中,任由四周寒气侵蚀。她眼看着谢渺的表情从不忍到纠结,又从纠结变成了痛恨不甘,心里的希望也慢慢消失了。
到了现在,她只能希望回信的人能晚点来。
只是她再怎么期盼,该来的也总会来。她眼睁睁看着谢渺站起来,同门外来的人说了几句话,从那人手里接过一个木盒,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恍惚间倒像是她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她也是这么站在原地,等着他一步一步向她走近。那个时候他们谁都没有想过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李若琳眼眶湿润,眼泪随即便掉了下来。她不欲教谢渺看见,匆忙擦了,抬起头来又是一副镇定模样。
她接过谢渺递来的木盒打开,仔仔细细地检查了那三条帕子,确认是她要的无误,这才放下心来。
谢渺见她这般细致,忍不住问道:“这下可放心了?”
“纵使不放心,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李若琳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将那盒子递还给他,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回过身来望向谢渺:“现在我是你的人了,永永远远都是你一个人的了。”
她脸上带着笑,语气却很悲哀,倒叫已经冷静下来的谢渺无端冒出了一身冷汗。
“从小到大,我要什么就有什么,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祖父也会叫人给我摘下来。后来我长大了,我才发现这世上并不是我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我从前之所以那么满足,只是因为我那时候年纪太小了。
从我认识你那天起,我才知道什么是事与愿违。
我说我喜欢你,不顾你的犹豫拒绝也要一个劲儿的缠着你,终于得到了你的回应。我祖父却又不肯同意,他说我出生时是教人家金口玉言批过命的,是凤命,不是能随随便便拉出去配个毫无根基的穷小子的,我就又哭又求,还搬出我姑母来,说她即使做了皇后也同样不开心。现在想起来,我可真糊涂,为了你伤了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的心。”
“溱溱,我……”谢渺见她无端说起这些,心里更觉悲哀,想要开口说几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已经将他所有的心思挑明,他也无法再像从前那般硬着头皮说他们之间毫无嫌隙了。
“我求了我祖父好多天,好不容易才叫他松了口。他说只要你能考中,无论名次高低,他都成全我。我就日日祈求盼你高中,好不容易等到放榜,没想到只盼到了这样一个结局。”眼泪一次一次涌出来,又被她一次一次擦掉。
李若琳眨了眨眼睛,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来,“但其实也够了。好歹你救了我出来,叫我明白了事情原委。否则我要是稀里糊涂做了个冤死鬼,恐怕生生世世都要怨恨你了。”
“更何况,你要是不救我,我又拿什么来同你谈条件呢?”她话锋一转,忽又谈到今日,一副心若死灰的模样,“只是我这一次,又要对不起你了。”
她也读过“百花头上开,冰雪寒中见”,也看过“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虽然到了“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境地,却也还留存着几分“鼎彝元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的心气。
眼看谢渺似乎已经察觉出她的意图,拾起她仍在地下的中衣冲着她快步走来。李若琳没有丝毫犹豫,转过身面深吸一口气,用力冲着眼前那面墙撞了过去——
铺天盖地的钝痛从额头处袭来,随即从五脏六腑慢慢扩散到了全身,顺着血液流入指尖穿过脊髓扎进心脏。她看不清谢渺惊慌失措的面容,只能看见眼前一道朦胧的光影。
她将它当作人世间最后的留恋,用尽全身力气郑重地同它说了一句:
“再见。”
*
再次睁开眼时,李若琳诧异地发觉四周一片光亮。她神情恍惚,还当自己是上了天。可才侧过头,就看见谢渺一脸急切地坐在床边,见她醒了忙凑过来问她:“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看来是没死成。李若琳在心底长叹一声,不知怎的,竟有几分失望从心底涌上来。她没理会谢渺,转头去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世界依旧天旋地转,撞击带来的眩晕感仍在,她努力思考自己现在的处境,没过几分钟就觉得想吐。
谢渺似乎依旧没有放弃,见她醒了就端了药碗送到她唇边。她被那浓重的药味熏了个激灵,笼罩在脑子里的雾也跟着散了些,露出她最清晰最明确的意图。
她偏过头去不肯喝,虚弱道:“要么你放掉我,要么你就叫我去死。”
“到了现在,你还要同我说这种话!”谢渺的怒吼声从耳边传来,接着就是瓷片掉落地面的“哐当”声,想是他一怒之下将药碗摔碎了。
但很快他又意识到了自己失态,放低了声音哄李若琳:“你乖乖吃药好不好?大夫说你这一下撞得很重,等你好了我们再商量好不好?”
他说得是再商量,不是放她走,李若琳虽然头昏脑胀,但还能分辨出这二者的区别。她现在没力气同谢渺吵架,只好低声敷衍道:“你先出去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谢渺下意识不肯依她,可见她这般排斥他,唯恐自己逼得太紧又让她生出了寻死的念头,只好连连答应:“好,我这就走,我这就走。”
李若琳没再吭声,沉默地目送他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只是这一次,谢渺似乎也留了个心眼,不多时就进来了一个身形粗壮的姑娘收拾残局,收拾完后就站在她床边,像是谢渺怕她寻死特意送来监视她的。
她管不了这么多,一闭眼又睡了过去。
待到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屋内一片昏暗,那姑娘远远站在门口,见她醒了忙殷切地去替她点了灯,伸出手同她比划了两下,示意她桌上有饭菜和汤药。
李若琳环视四周,见这屋子和之前那密室大差不差,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凳子之外一无所有,心里愈发凝重。她无从判断自己的位置,眼前也没有能让她和外界连通的方法,只得咬了咬左手食指侧面的软肉保持清醒,大脑飞速旋转打起这姑娘的主意来。
从身形来看,她同她硬拼应该是没什么优势。李若琳伸出她包裹着纱布的右手悄悄对着那姑娘的背影比划了几下,深切地意识到偷袭无望只能智取。她见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便每个口袋都挨着摸了一遍,结果一个铜子儿也没摸出来,利诱这条路也瞬间就被堵死了。
这姑娘站在那里像一堵墙,也不知道是谢渺特意叮嘱过她还是有什么别的缘由,她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像是生怕一个不慎就被她的花言巧语蛊惑了人心。
还是得以身入局,可美人计也不管用了啊,李若琳琢磨了一下,目光飞速在屋内掠过,最后迅速锁定在了床头放着的茶杯上。
招数不在多,管用就行。李若琳勉强坐起身,拿起茶杯用力朝地下掷了过去。但这一次明显同她的预想差了十万八千里,茶杯虽然应声而碎,但她才弯下腰,还没来得及将碎瓷片拿在手里,那姑娘就像一阵风似的冲过来,以雷霆万钧之势扒住她的肩膀将她狠狠撞倒在了床上。
李若琳被她这一下撞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灵魂都要险些被撞出窍了。那姑娘死死压在她身上压得她肋骨生疼,呼吸都不流畅起来,她这些天和地面亲密接触过很多回,还是头一次意识到“眼前一黑”这个词如此写实。
就连谢渺压倒在她身上时她都还有力气同他纠缠反抗,可这姑娘压上来她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别说反抗,她就连动动手指都很困难,光是将自己的手指头从她身下挪出来示意同她示意她不寻死了的动作就用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好不容易察觉到自己身上一轻,她赶忙长呼出一口气,可痛觉也随之复苏,这才痛苦地意识到自己现在非但头疼背疼手疼,浑身都开始疼了,再看那姑娘脸不红气不喘,只是气鼓鼓地瞪着她,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目光很直白也很赤忱,倒看得李若琳无端地心虚起来。她低下头避过那姑娘的视线,缓了好一会儿才又有了几分力气。
一计不成她还有一计。她悄悄用余光打量那姑娘的脸色,对着那桌椅板凳默默排演着自己的行动路线,从背后小心翼翼地捏起床单慢慢往手中拉扯。好不容易等到那姑娘放松的瞬间,李若琳当机立断,像只兔子似的扯着床单就冲了出去。
她左脚踩上凳子,右脚顺势踩上桌子,抓着桌上的茶盏就要往床单角上系,只是还没来得及往高空抛,她就觉得自己的双脚滞空了。
再低头一看,她已经被这姑娘从直挺挺地举了起来。
李若琳瞠目结舌,尚未从她被人举起来了这一让人诧异的事实中回过神来,就被这姑娘狠狠地丢在了床榻上。
幸而有被子垫在身下,虽然疼倒也不厉害。李若琳见她丢自己跟丢垃圾一样轻松,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她是要求生不是要寻死,这姑娘无论是力量还是灵活性都是一流的,堪称全能,自己硬碰硬一定讨不了好。
还是得从谢渺下手,她攥紧了手下被单暗暗思忖,心中原本模糊的想法渐渐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