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就是在问她了,李若琳心下了然。她扶着墙慢慢站起来,高声道:“如惜,你先跟他回去。”
方如惜闻言着急起来:“姐姐你呢?”
“我……”李若琳想了想,又看了谢渺一眼,“你先回去,姐姐同你哥哥的这位朋友有些事情要谈。”
她仔仔细细地将方如惜那件屋子回忆了一遍,朗声道:“你那屋子左边梳妆台上放着个檀木盒子,里头有二十几条帕子。你从里头寻一条双面满绣梅花式样的,再寻一条单面凌霄花式样的,再寻一条扬州府送来的异色绣面的,要抢针不要平针,记住了吗?”
“记住了。”方如惜不明所以,但却本能地信任李若琳。她不知道李若琳要这些帕子做什么用,只是颇不放心。她正想再问几句,就听见李若琳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你叫门外那大哥跟你同去,务必要将这三条帕子亲自交到这位大哥手里。注意了,只要这三条,若是整盒子拿来,我可是不认的。”
她这话说得云里雾里,方如惜满头雾水地应了下来,跟着对方一步一回头地出去了。
外头传来咔嗒一声,蜡烛的光闪烁了一下,很快就又跳跃着燃烧起来。
李若琳知道是外头关了门,她侧耳听了听,待到没动静时才准备同谢渺打开窗户说亮话。
谢渺看她谨慎至此,似讽非讽道:“你倒是思虑周全。”
“那是自然。”李若琳长舒一口气,“毕竟你只是邀她去外厅喝茶,不是要将她送回家。”
她大多数时候见识到的都是谢渺温柔的一面,以至于她已经忘了谢渺本来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全然忘了这般黏黏糊糊瞻前顾后藕断丝连的样子只是对着她才有的,而杀伐果断坚决果敢才是他本来面目。
如今方知微摆了他一道,他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报复回去。就算他不要方如惜的性命,但哪怕他一声令下将小姑娘随意丢在深山老林里自生自灭,方如惜也是承受不了的。李若琳不敢赌,只好想尽办法确保方如惜能平安回家。
更何况,方知微昨日彻夜未归,不知是不是已经着了谢渺的道。她之前还没想过调虎离山,此刻却也不确定了。
这兄妹二人摊上她实在是很倒霉,李若琳长叹一声,决心还是自己同谢渺纠缠,再不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了。
“你送她回去吧。”李若琳闭上眼睛下定决心,“我不走了。”
谢渺定定地看着她,像是在思考这四个字的意思,良久后才缓缓摇了摇头,“我不信你。”
毕竟她从重逢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想从他身边逃脱,他此刻不再相信她也是人之常情。李若琳垂眸细想,随即伸出右手中间三指直指天空,“我以亡母的名义同你发誓。”
她右手一片血肉模糊,此刻已经结痂凝固,又在地上蹭了满手灰尘,看起来异常可怖。谢渺的视线在她指尖上短暂地停留了片刻,很快移到了她的脸上,“你知道的,我不信鬼神魂灵。”
“许多人活着的时候都没有片刻安宁,何况九泉之下,你以这样虚无缥缈之事同我起誓,未免太没有诚意了。”他说着便快走几步,一把按住李若琳的肩膀大声质问道:“说!你许诺了方知微什么?”
天知道她许诺了什么,李若琳来不及分辨就被他这一下用力怼到了墙上,后背立刻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疼得她心烦意乱。
其实她原本是想同他好好说的,此刻却也顾不上了。她毫不畏惧地看着目露凶光的谢渺,挑衅道:“我现在还有什么?不就是你想的那样吗?”
“你——”谢渺没想到她承认得如此痛快,脸色一黑却无言以对。李若琳犹嫌不够似的往他面前凑了凑,抬眸看他道:“你不是也想要吗?不然你这么生气干什么?你把方如惜送回去,你也可以拥有我啊。”
李若琳一句句逼迫道:“你不是想要我陪着你吗?不是想要我长长久久和你在一处吗?那你动手啊。”
“你当我不敢吗?”谢渺满眼血丝目眦欲裂,像是被她激怒,口中隐隐有威胁之势。
“那就来吧。”李若琳丝毫不惧,“你将方如惜送回去,我同你在一起,这买卖公平得很。不过你要记得,你最好一次就能让我长长久久地离不开你,否则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想尽办法从你身边逃离。”
“所以你可记住,这买卖是一次性的。你得到我的人,得不到我的心;我的身体完完整整地属于你,我的心却是自由的,这也很公平。”她伸出手轻轻抚过谢渺的脸颊,引诱似的顺着他的脖颈一路滑下去,经过她方才咬伤的位置时,她觉察出了谢渺微微的颤抖,像是很开心地笑了笑:“你不是也很想要我吗?你把方如惜送回去啊,送回去了,我就是你的了。”
她的声音像是从云端传过来,朦朦胧胧地传进谢渺的耳朵里,一点一点地松动着他就不清醒的神智。可是他心里却隐隐有一个声音,反反复复地提醒着他这不对,他们之间本不该是这样的,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他若是这么做了一定会后悔的。
他费力地吞咽了两下才将想要占有的冲动咽了下去,松开手倒退一步,恶狠狠地问道:“你就这么在乎方如惜?甚至不惜……”
他说不出口,李若琳却是一脸理所应当:“我当然在乎,他们兄妹救我于水火,我非但不能回报反倒还将她拉进泥潭,实在是罪大恶极。”
“我现在身无长物,想要同人谈条件,自然只能拿我唯一的东西去同他人谈条件。”她见谢渺渐渐冷静下来,自己也跟着平静了几分,想起了自己最初是想要同谢渺好好谈的本意,便慢条斯理道:“这些时日我受的屈辱有多少我都不敢细想,什么尊严体面我都不要了,我只想要我在意的人能够好好的,别在被我连累就好了。”
这话其实不假,她本就存了死志,唯愿方如惜平平安安。只是方才被谢渺气的失了态,说了好些赌气的话,倒吓得谢渺畏畏缩缩起来。
她唯恐是自己说过了头将事情搞砸,忙找补道:“其实我说这些也没有别的意思,你若是受不了或者还想要同我谈什么,都可以之后再说。但你说要将方如惜送回去,我是当了真的,你莫要再让我失望了。”
“自然。”其实谢渺原本就无意为难方如惜,不过是说说狠话吓唬李若琳罢了。他见她这样认真,忙同她道:“我这就派人送她回去。”
李若琳却摇摇头,“我也不信你,你叫我发誓我说了,你也发个誓叫我听听。”
“好。”谢渺想不到自己在她心中的印象已经坏成了这样,也有几分赌气似的点了点头,立时就要伸出右手重复她说的话,却被李若琳抢先一步叫了停。
“我不要你用亡母的名义起誓,你也说过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有什么意思。更何况你母亲活着的时候也没有过几日平静,何况九泉之下。说起来她还差点成了我的婆母,我也实在不忍心折腾她老人家。”
李若琳缓缓走了几步,说完便回过头去看谢渺的脸色,“我要你用活着的人发誓。”
“你替卫捷翻案,人证是卫捷的亲生儿子,也是你的义弟。你的母亲就是替他的母亲死的,是他的母亲将你养大成人的。你的物证是花楼里的姑娘替你取出来的,这两个姑娘是前扬州府府尊叶昀的女儿和侄女,叶昀是卫捷的旧友,替他翻案不成反赔上了全家,亲生女儿成了星月落的头牌。”
“你能拜入我祖父门下,是江南陆家陆延清替你写的引荐信,他是叶昀、卫捷恩师,也是你的。你能打通关卡将此事搬上朝廷,靠得是陆延清的孙子,你的同窗好友陆二公子陆琰;你能避开我祖父眼线将这些人运进宫中,靠得是陆三姑娘,现在的永宁侯夫人;还有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娘娘,是不是?”
南山诗案横在他们中间隔出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李若琳站在这一头冲着虚空一指,“我要你用这些人的性命同我起誓!”
她见谢渺微微一愣,随即又像是要开口否认,连忙先他一步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你不用再同我说你后悔了你根本不在乎他们之类的废话。你我二人朝夕相处了这么些时日,你若是真想对我用强又怎么会没有机会?可你宁愿日日躲着不见我也不肯如此,无非就是躲不过心里这一关。”
“你同我在一处,觉得你对不起他们,对不起这背后许多人的血泪;可要你背弃了我,你又觉得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祖父,这才犹犹豫豫拖到了今日弄成了这个局面。”话到此处,李若琳多少有几分泪意,却还是强忍了回去,“你心里也还有几分正义和道德,也还算是我从前不曾看走眼,到了如今,你就那这些同我起誓吧。”
“我就站在这里,等他们传信。”李若琳见他连连点头,不多时就有人来报,说是方姑娘已经出门。
她伸出手解开自己的衣带,脱掉外衣用力往地上一挥,“我不知道这是何处,也不知道这里离方家多远,但你能这样安排算计,想必也还是有几个心腹能用。你叫他们过了半程来报,我便将这中衣也脱了。”
她含着泪望向谢渺,目光倔强:“待我拿了那帕子,我就将这内衣也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