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坠青云 第39章 火游堂只待贵客

腊月初六，收到金错来信，称节度使府上有位女眷身体不适，因此耽搁了行程，预计初九一早可启程，因带着晴问走不快，大约初十夜里可到昊都。

菀之收好信，轻快地对百里道：“明日起，辛苦你五日，咱们便可预备团年了。”，又回头问晁七，“老荣可来信了？”，晁七道：“回娘子，今日无信，但是荣掌柜两日前信里说事已办妥，不日启程，还是坐漕帮的船，预计十二到家。”

菀之拍拍手，“如此，柜上的事你盯着，家里的采买我与袁大哥来张罗。荣掌柜一到，我们便歇业，预备过年。”

自入腊月，昊都城中一日比一日热闹。附近州郡节下的惯例是到上等好货要到昊都采买，行脚客商便索性不去走街串巷，而是在大商号附近住下来，趁人来人往的搭讪些买卖机会，而来采买的人，亦惯知大商号附近或许有便宜可占，且丰俭由人，便只在城中逛悠。由此催生出了好些临时出借房屋的，搭汤食摊子的，做牙人掮客的，形形色色。

菀之穿行在这些临时出街占了便道的摊子间，脚下一不当心便被绊一下，不多时竟出了一身汗。袁起跟在身后，急不得恼不得，也是一头的汗。好容易挤到菀之跟前，“咱们这是去哪啊，这么弯弯绕绕的？”，菀之歉然道：“柜上给阿晴定了一套磨合乐娃娃，和让胡人工匠比着身量做的一副短弓，晁七本说他来取，我见柜上忙得什么似的，便说我来。竟没料到这里如此热闹拥挤，失策失策。”，说罢看看手里纸条上记得门头方位，抬手向东一指，“应该快到了。”

袁起索性将佩刀格挡在身前，一手捞起菀之的胳膊，往她指的地方走去。一路上被碰到的人虽有所怨言，但一看袁起的样子和他手里的刀，便都垂眸不语。片刻便穿行至菀之所指的门前，对开的赭色大门紧闭，黄铜门环是新换过的，擦得锃亮，门梁上装饰了市井少见的门簪，上书“喜乐康宁”四字。

菀之又核对了一下字条，确认是此处无误后方抬手拍打了几下门环。随着“啪啪”声，院内有殷勤的招呼声响起，“来了，客官稍候，这就来！”

对开双门向里一缩，一张胖胖的笑脸露出来，“给您问安，劳您驾，取货的单子给小人核对一下。”，一个穿靛蓝短打的男子，想是伙计，客气地伸着手。袁起微愠道：“这是什么规矩，门都不让进？”，伙计赔笑道：“郎君见谅，火游堂只接预订的客单，咱们院子小，招呼不下许多人，是以没有货单的话，恕小店礼数不周。”

菀之忙拿出晁七交给她的一封信笺，火漆封尚在，“东西是家人定的，是两样。”，伙计接过信笺，验了火漆之后方启开封，笑道：“您二位里面请。”，菀之随他入内，见是一方雅致的天井院子，当中拢着火塘，是以竟不觉得冷。散放的三两桌茶席，已经有两桌客人坐着正喝茶，伙计引二人在一处空桌坐下，欠身道：“您二位先用些茶点，小人这就去取您定的东西。”

菀之坐定，见每一席茶面上均放置一个炭火小炉子，咕嘟翻滚着茶汤，院中的火塘烧的是银炭，只觉暖意，一丝烟火气也无。与袁起对望一眼，在袁起眼中也看到了惊诧与疑惑，他凑过来低声道：“定的是什么金珍玉器，店家竟舍得这么招呼客人？”，见其他两桌客人见怪不怪好整以暇地等着，菀之回应道：“出去再说，先喝茶吧。”

她舀起一勺茶汤，冲进袁起面前的茶碗里，霎时香气扑鼻，一贯不讲究这些的袁起也禁不住叹了一句，“好茶！”，菀之点点头，“窨藏的砖茶，加了昆仑雪菊，醇厚又有清冽之气。”，院子中心种了一棵桂花树，因火塘地暖的缘故，隆冬时节竟还有花有叶，若有若无的甜香合着口中茶汤，十分惬意清雅。菀之暗叹，便是昔日宫中，也未必有这样的巧思造这么一幅冬景。

这时另一桌的女客主动向菀之招呼道：“这边火更暖一些，姑娘可要挪过来？”，菀之见是个清秀纤细笑意融融的姑娘，冲袁起使个眼色，道：“如此，我便不客气了。”，端起自己的茶盏落座，很快便叽叽喳喳谈笑起来。不多时，伙计捧了几个盒子出来，对那姑娘道：“许娘子，您的东西备好了，您过目？”，说罢看了菀之一眼，菀之会意，道：“你先忙，我过去坐了。”，那被称作许娘子的姑娘拉住她手道：“我家在平承巷有间茶馆，姐姐得空，来寻我说话儿。找许家的雅弦室便是了。”，菀之应了，仍坐回袁起身边，伙计压低了声音将盒子的物件与那姑娘一一过目。片刻那姑娘起身，向菀之微微一福便离去了。

伙计又捧出两个盒子，向菀之道：“娘子的东西也备齐了，您过目？”，不待菀之出声，另一桌的客人扬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咱们等了半晌了，倒给旁的人先提货？”，菀之循声望去，见是一个年轻人带着一个小僮，说话的小僮侍立在侧，年轻人斜斜歪在茶席上，看着伙计。伙计转身对菀之歉意笑笑，手里的盒子却不放下，端着走到年轻人面前，恭谨道：“闵郎君见谅，您今日要提的东西多，是以库房还在点数装箱，你且稍候，”，说罢指指菀之，“这位娘子是本地人，只定了两样东西，是以小的先给娘子过目，因连上许娘子今日只得您三家客人，将娘子的货点清了小的好专心给您理货。”

那年轻人懒懒起身，踱步至菀之面前，话对着伙计，眼睛却看着菀之道：“等等且不打紧，却着实无聊，不知能否一起看看娘子定的什么好玩意儿？”，伙计一下子紧张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年轻人，嚅嚅道：“小店规矩……”，那年轻人打断他，“规矩规矩，你个破店规矩倒比宫里还多。”，转而对菀之道：“不知娘子会否介意？”，听闻他提及“宫里”，袁起亦不敢造次，菀之手心沁汗，假笑道：“便一起看看，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伙计松了一口气，虽说店里规矩不许给旁的客人知晓客人定了什么，但若客人自己愿意，倒也与人无尤了。伙计在茶席上放下两个不大的锦盒，一一打开，果如晁七所说，一是福州手绘五彩磨合乐娃娃由大到小五个，一是精铁短弓配箭壶羽箭一副。那年轻人有些失望，转而笑呵呵对二人拱手道：“火游堂的手艺果然不凡，呃……一儿一女吧？好，好福气。”，菀之见他误会，遂大方道：“给舍妹的两样小玩意儿，郎君见笑了。郎君器宇轩昂仪表堂堂，他日定儿女双全，福寿满堂。”，年轻人拱手客气道：“多谢娘子吉言。”，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

袁起捧着锦盒，小心避让街边的摊贩，与菀之低语道：“听伙计唤那年轻人闵郎君，狗皇帝那跋扈妹妹的乘龙快婿，可是姓闵的吧？”，自顾嘀咕道：“不是说过了上元节便要完婚吗？这个时候不在京，居然还在外面晃荡……”

菀之有些心烦意乱，“不知是不是冲我与百里来的……”，袁起大惊，“他不认得你吧？”，菀之闷闷道：“我连他父亲闵侍郎都没见过，遑论是他。只是，这人与赵娥仙的关系，过分近了，心下十分不安。”，袁起埋怨道：“这个晁七，买什么金贵东西买到这里来？我看着这店便觉透着三分诡异。”

菀之按住他，“倒也不怪晁七，这店家在昊都黑市很有名，不拘什么，只要你提，便能淘换出来，这次不过借买两样小玩意儿，来探探虚实罢了。”，袁起奇道：“你明知这店有诡还来做甚？”，菀之提醒他，“我们不是帮了常大娘子的忙，想搭上贵人这条线嘛，荣记东西倒是不缺，可对手是个什么路数，总得分辨分辨。”，袁起方悟道：“你是说这火游堂，做的也是这中人生意？是以，那闵郎君才会出现在那里？”，菀之点点头，“反正不是什么正经生意，隆冬腊月，一般堂家炭火都算计着用，热水也不轻易烧的，再穷些，宁可吃冷食，也不敢多用一分炭火。这火游堂倒好，炭火不要钱一般地摆派，就是要奢靡浪费给人瞧似的。”，又道：“是以，这闵郎君出现在火游堂，我也吃不准是冲我们来的，还是他真的恰巧办些旁的事。”

二人心事重重回到小院，听到百里在屋内断续弹着曲调，菀之更愁眉不展了。腊月初八在即，帖子也都散出去务求令竹里馆主人一鸣惊人，如今还能如愿进行吗？菀之对新春的期盼一下子坠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