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关多年,再次出现的天容城之主,不是真正的付未涯!
盛欢穿梭在光影纷乱的险梦潮之中,落地瞬间,焦急地想马上就向纪倚云传递这个消息。
此人偷天换日,杀害真正的付未涯取而代之,不管是为权为钱还是更大的阴谋,都不能放任。
落回地面,眼前逐渐清晰起来后,他一下对上纪倚云的眼睛。
盛欢心头一松,正要开口,却蓦然发现在场还有一人。
那人背对着他,面朝纪倚云。他身形高大,乌发如墨,微侧的脸颊边垂着一条细长的金链,在月色下闪着细碎的光芒。
是鎏金面具的坠饰,纪倚云在和那个面具之人见面。
盛欢将将到了嘴边的话止住,平复了一下焦急的心绪。纪倚云望他一眼,目光不动声色地移回面前之人身上。
他们之前似乎正在说什么,此刻那位面具之人身形微动,仿佛拿出了什么东西。盛欢看不见他动作,只听见他的声音,低沉的沙哑:“此法,可以彻底封印隔绝虞渊。”
纪倚云目光动了一下,微微垂头,看向那人手中。
而盛欢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险梦潮没有将他送到救治了真正的付未涯之后的几年,甚至相隔也不是二十年,而是已然持续了百余年的封渊之战的尾声。
是纪倚云得到封印之法的这一刻,是他生命的最后时光。
为何时间跨度如此之大?他还能回返之前的时间吗?谢沉的其他六情怎么办?……纪倚云怎么办?
虽然只有寥寥三次相见,可是纪倚云在他眼前,早已不是一个口耳相传的符号,不是一个形象模糊的前世。他有血有肉,会惊讶会难过,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满足地笑起来。
他很好,好到盛欢见过这样的人,也会一直记到七百年后。
可他始终都是要死的。
彻底结束封渊之战的曙光就在眼前,纪倚云面色却依然平静,平静地问:“有什么代价?”
面具之人的声音也没有一丝波动:“需要一名修为高深的道者,以身为祭,魂飞魄散。”
纪倚云的视线忽而再次望向盛欢。
盛欢几乎动弹不得,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只能微微摇头。
不要接,不要接。
他看见纪倚云忽然笑了一下,目光看回眼前的人。
月色寂静,他们正在一处僻静城墙之上,是道界在经年努力下终于建立起的防线。防线外魔物横行,一片炼狱;防线内人道两界精疲力尽,勉强休养生息。塔台之上,道者日夜值守,警惕来自空中与地面的袭击。
“好。”纪倚云说。伸手接住了那本秘籍。
剑祖最小的弟子襟怀坦荡,为天下先。他接下这份秘法,就绝不会让别人做这个牺牲。
可面具之人,却偏偏将它送到他眼前。
最后一次相视,一身玄衣的男人似是停顿片刻,方才缓缓松手收回。他后退一步,最后再望了纪倚云一眼,转身毫不犹豫地没入夜色之中。
直到气息远去,纪倚云看向盛欢,他才低声开口。
“早就跟你说了,不以真面目示人,不是好人。”声音里微微哽咽。
纪倚云收起那本记载了封印之法的秘籍,竟然还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唉,人总有看走眼的时候嘛。没办法,就算硬来我也摘不下他的面具啊。”
这是看走眼的问题么!
盛欢抿着唇,压抑着鼻间的酸涩,用力瞪过去。纪倚云笑着看他,目光中许许无奈,忽道:“所以,这个封印确实是有用的,对吧?”
他一惊,微微睁大了眼睛。纪倚云仍然在笑,目光很轻地落在他身上,透彻一切的了然:“灵洲历中,至今为止的数万年里,从未有过灵定的年号。”
“虽然不知我为何没有魂飞魄散……但你不是我的前世,是转世,对不对?”他道。
盛欢张了张嘴,在那样的目光中沉默下来,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封印直到七百年后,都依然隔绝着虞渊中的魔物。”他低声说。
“虞渊之外的灵洲,都恢复了从前的安宁?”
“……是。”
纪倚云笑道:“这样就够了。”
他微微歪头,垂眼看着面前透明的魂魄,伸手在那如雪的发顶隔空轻轻摸了摸。
“这次现身,终于没有吓人一跳了。”他絮絮地说,“你要留给那人的话,我托井秋前辈转达了。那个榕树下的通道被关了,前辈本来还给了我个可以出入的印记,但我一直都没机会再去看看他恢复的情况,也没办法通讯……”
“不过,是井秋前辈的话,一定没问题的吧?”他笑起来,“我后来同前辈闲谈才知道,原来他与我师尊是旧识,只是在我拜入门中之前便已退隐了。”
所以,七百年后,他应该可以去到那个险梦潮,不会耽误你的事。
盛欢胡乱点点头,竭力平静道:“那个人……他才是真正的天容城之主付未涯。”
“嗯?竟是如此……”纪倚云微微皱眉,回想起如今道界联盟里天容城之主的模样。他与此人并不熟悉,只是一同作战过几次,知道他性情恣肆,刀法了得,却不想竟是假冒之人。
他想了片刻,看到盛欢神色,又很快展开眉头,宽慰地看他。
“不要紧,就算你那时便告诉了我,我也没有办法马上就揭露这个阴谋。”他说,“且不说等付未涯伤势恢复、准备好对峙需要多久,道界那时也没有精力处理此事。”
“为何?”盛欢问。
纪倚云很淡地笑了一下:“因为在那之后不久,妖魔之乱便爆发了。”
等他们查探北海的一行人收到消息匆匆赶回,剑门,已是死伤无数。
他轻声说:“现在你暗他明,那个假冒之人不知井秋前辈已救下了付未涯,你让他去那险梦潮,也是有所布置了吧?”
盛欢沉默下去,纪倚云笑着说:“所以没关系,不用自责。”
少年勉强点了点头,却仍抿着唇,不说话。纪倚云看着他,夜风自远处平原浩浩而来,穿越城墙,吹鼓起他衣袍,眼前的魂魄却仍如静水,不曾被拂动半分。
百年间事,也不过寥寥数言,便可道尽。
不管是前世还是转世,都无法并存啊。
他轻轻道:“你回溯时光,来到此处,是为了谢沉么?”
盛欢惶然抬眼,纪倚云笑了笑:“我知道你眉心的灵印,那是辟命……是谢沉么?”
“……是,”他低声说,“我来寻回他的魂魄。”
“会成功的。”纪倚云笑道,隔着虚空拍拍他肩膀,像是要把好运也一并传给他,“我那个师兄终于也赴身红尘,拜托你多担待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盛欢喉间哽咽,摇头道:“他护下了你的残魂,后来镇守了七百年封印。”
“这样么?”纪倚云有些惊讶地睁了睁眼,很快又无奈地笑起来,“是谢沉的话,好像也不奇怪了。”
那笑意坦荡,并无半分暧昧。所以他们至今没有心意相通。
盛欢看着他的眼睛,几乎想要开口,最后却仍沉默下来。
谢沉的心意,只能谢沉自己来说。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同重要的人说?”他轻声问。
纪倚云静下来,看着他,一时没有答话,目光中却不见一丝犹疑。
百余年时光匆匆而过,初次见面时尚有些青涩的身形,如今已变作高大的青年模样。他的眉目依旧飞扬洒脱,这些年的戎马倥偬,血恨交织,都无法磨灭他身上的意气。
“没有,”他又笑了,“我没有什么话要与他说。”
月光依旧寂静,照在两人身上。他们相见的时候,似乎常常是这样的月夜,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留下无人知晓的故事。
纪倚云想,若他有机会,不必隔着这生死界限,那他无论如何也会争上一争。
——但没有可能的事,就不必与人知晓了。
都付与明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