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春风拂面,带来槐花的清香。有时一阵风大了,还能下起一场花瓣雨。走在蜿蜒的下山路上,谢南山的心情只能用苦闷来形容。当然这种苦闷和三年前自请下清蒙山时的那种茫然无依是完全不同的。
“哼!明明我才是大师姐,明明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练武,凭什么我会输!”一身黑色劲装的女子愤愤地嘀咕,想到气处随手一掌拍在路边的树上,呼啦啦又是一场花雨,落了她满头满身。手腕上方的皮肤处似乎还残留着前不久被打中的触感,隐隐作痛,手中剑掉落的画面在女子眼前不断重演。
她随手拍了拍身上的花瓣后,好像要拍掉这些画面,拍掉手上残留的身体记忆,最后竟运起轻功在林间飞奔了起来。
那棵挨了一掌的树犹在颤动,女子的身影却已到了百步之外,树静后山间早已寻不见女子的身影,只有远远传来的一声女子怒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气!”回荡在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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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梦山脚下的小城轩州城 今日格外热闹。
各种没见过的小玩意琳琅满目且先不提,各种吃食:酸辣汤、红豆糖水、冰糖葫芦、烤羊肉看得南山目不转睛。但是,直到这时候,她才想起一件顶顶重要的事,她没钱!
山上没有用钱的地方,刚才被师妹打败实在太出乎南山的意料,她义愤填膺下实在没有脸面和雅量再在门中多待一刻,更不要说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这下可好了,除了一柄随身的如意剑,真可谓两袖清风。
回去拿?怎么可能? 她不要面子的吗?
少女沉思起来,晚上睡觉倒不要紧,现在已经是春天了,习武之人在哪个屋顶、墙根都能对付一天,可是吃饭怎么办呢?
这可是实打实的得花钱啊!
“咕嘟!”肚子早已不堪饥饿,发出一声怒吼,还没有停歇的势头。
天乐坊是这座边陲小城的第一大酒楼,少女在门口来回盘旋了好久,才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她发现一楼竟坐满了人,本来想找小二打听一下,店里收不收打杂的,但目光找到小二的同时,少女竟然在满屋嘈杂中,发现了一个熟人。
最里面靠窗的一桌坐着两男一女,那个穿着绿色衣衫的少女可不正是后山罗爷爷的孙女岁岁吗?黑衣少女没有一丝犹豫地走向了罗岁岁,一巴掌拍在她背后。
“你怎么在这儿啊!”
罗岁岁吓了一跳,发现原来是追山道的南山,这才抚着心口吐出了一口气,“南山,你又吓我。我下山帮爷爷办点事,这是京城来的林公子和叶公子,他们和爷爷有旧交,我替爷爷来拜会一下。早知道你也要下山,我就约你同路了。”
南山根本没空分给对面的两个“公子”一个眼神,如果她看一眼就会发现,对面是两个老熟人。她只是想到早上的一败涂地,耸了耸肩长叹了口气“唉!之后再跟你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带银子了吗?”
岁岁点了点头,正要掏荷包,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南山一回头,天乐坊门口的立式招牌被人踢到了,正堵住了大门口。门口吵吵嚷嚷的,马嘶人声一片沸腾。阳光照在纸窗上,印出十几个人夹杂着马匹的侧影。
“天乐坊里面的人听着,我们兄弟是清风寨的。嘿嘿!听过我们名号的就把钱扔出来,有个百八十两的,我们兄弟就打道回府,没这个数,爷爷就进去拿你们性命。”
这不是瞌睡了送枕头吗,南山心想,今早憋了一肚子的气,可算有地方出了。今天就让这隔壁山头的山贼们知道知道大侠的厉害。
山贼的话音还未落,坊中的众人连手都没来得及摸到钱袋子,就见最里面跃出一黑衣女子,连续几步分别踏在不同的桌上,一边飞向门口,一边从背后拔出一把长剑。
众人的目光随着黑衣女子消失在门后的身影,转到了白色的纸窗上,女子高挑纤细的身影飞跃在窗边的十几个人影中,门外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坊中的众人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可是门外的打斗似乎没有立刻要结束的样子,人群中不时传来深深地呼吸声。
被南山忽略的、坐在岁岁对面的两个男子,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些无奈和戏谑,他们看了眼对面气定神闲的岁岁,猜到随便动手对现在的南山来说恐是家常便饭。
这两个男子,一个着黑,一个着灰。灰衣男子以密音入耳对黑衣男子感慨道:“三年过去了,经过那件事没想到她一点都没改,这一点不知道是喜是忧。”
黑衣男子面上不置可否,心里却暗思,南山气质变了很多,在清蒙山上她何曾如此恣意,如今却明媚开朗、生机勃勃,看来这三年她过得很好。
黑衣男子的服饰近看颇为考究,看似简洁的款式,但衣料上却有同色的绣纹,并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他并没有如坊中的众人般死死地盯着纸窗,反而颇为平静地从桌上拿起一个尚未用过的茶杯正放在身前的桌面,一手拿起茶壶向这只小茶杯里注水,另一只手轻扯住宽大的衣袖,不让它掉落在桌面上。这穿着、这举止倒是市井里不常见的气度。
只是他似乎并不专心,略一失神,水倒多了,略微漫在了桌子上。他回过神来,将茶杯轻推到对面,岁岁旁边的空座位前。
他身旁灰衣男子的穿着就十分干练了,一看就是练家子。灰衣男子同样没有看向纸窗,视线虚落在眼前的桌上,似乎在十分专注地听着什么,又以密音入耳对黑衣男子道,“她功力见涨,这次若得她相助,把握也能大几分。”
一盏茶的功夫,外面似乎打消停了,只闻一道清脆的女声,带着激烈打斗后的喘息道,“就你们这点功夫,我劝你们尽快换个营生。”
话音未落,少女已重新走进了天乐坊,她一边大步流星地走向最里面那桌,一边把宝剑插回背后,剑上光亮如新,并没有见血。看来少女只是给了那些山贼一些颜色。
随着少女把那宝剑清脆地入鞘声,坊中的众人才回过神来,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不知谁带头,众人热切地鼓起掌来,欢呼声、“女侠!”、“感谢救命之恩”不绝于耳。
南山有些不好意思,向众人摆摆手,“没多大事,如果实在要感谢的话,我还没用膳。”
瞬间店里就充斥着,“我给女侠来份全店最贵的”、“我给女侠买份鸡腿”、“给女侠那桌上最好的茶”……
店里本就高朋满座,加上刚才和岁岁话才说到一半,南山自然地坐在了岁岁身旁。刚落座,就发现一杯茶已放在了面前,她开心地拍了拍岁岁的肩膀,“不愧是好姐妹,真贴心”。对面传来一阵轻咳。南山这才正眼看向对面的两个男子,一看之下竟愣住了,居然是三年不见的西风师兄和叶流云,两人皆含笑看着她。
“你们怎么…”南山一时间心绪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问他们怎么来这儿了,可是立刻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天山堂的弟子了,他们不是师兄妹了,即将出口的问题停住了。
“南山姑娘,是追山道的弟子吧?”对面的黑衣男子温和地笑着问,随即补充道“这位是天山堂的首席弟子林西风,在下是京城第一大药铺紫叶阁的采买叶流云。”流云像第一次见她、从未相识那样自我介绍。
他们应该是在执行任务,是了,她已经是外人了,南山因出了一口恶气而高涨的情绪全然暗沉下去,她努力地控制着不要显露出来,轻轻地“嗯”了一声。
南山沉默了片刻以后,她才想到好像有什么信息遗漏了,对了!流云怎么知道我加入了追山道,我们这个只有师父、师娘、师妹和我的四人门派已经这么有名了吗?
在南山的思绪蔓延的时候,岁岁实在受不了漫长的寂静,轻轻推了她一下。
南山这才想起流云提的是一个问题,忙回道:“是的,不知道叶公子是怎么知道的呢?”南山看向了正对面的流云,发现他比三年前似乎又长开了不少,俨然已一巍峨青年的样貌。
“在下与岁岁姑娘的爷爷有世交,看二位的熟稔程度,所以猜测南山姑娘应当是同座山上的追风道的弟子。”叶流云回视着南山的眼睛,回答得滴水不漏。正巧小二将刚才店中众人为南山点的餐食送上来,南山慌忙地转开眼神,看向飞快被填满的一桌菜。
“你们一起吃吧,我也吃不完。”南山一边飞快地又瞄了一眼叶流云,微颔首示意了解,一边招呼众人一起吃。
南山看似大快朵颐,实际心乱如麻,她没预料到下山竟会遇到天山堂弟子,她以为自己已不再介意了,可是看见他们就会想起三年前的那桩旧事,连美食也变得苦涩。
岁岁开始和叶流云聊正事,“爷爷近年来腿已经不太能走远路,所以收到公子的信后,只能派我代表他下山。爷爷的医术我已经习得九成,不知两位公子所为何事?”
“原来是这样,罗姑娘应该听说过绿萝蔓吧。”
“你是说围绕着南漳山的瘴毒?爷爷确实配出了解这种瘴毒的草药,但是南漳山很大,各个地方的绿萝蔓又有不同的毒性,还需要根据不同特性的绿萝蔓现场调整草药的具体配比。”
“我们二人想去南漳山中寻找一味珍贵草药。可否请罗姑娘与我们同去。”
“爷爷嘱咐过我,当年曾受过叶公子祖上的大恩。我可以陪同公子同去,稍后请容我回山向爷爷回禀一下情况,还有准备一下进南漳山的草药。”
听完罗岁岁的话,叶流云又转向了南山,“南山姑娘,可否也请你与我们同去。南漳山十分险峻,少有人至,现下我们三人中只有西风会武,保护我和罗姑娘恐有不足。而且我们两个男子和罗姑娘一女子同行,似乎也有不妥。如果你愿陪同,酬劳尽管开口。”说着,叶流云从衣袖中掏出两个锦囊,放在了对面两个姑娘面前。
正埋头吃饭的南山,突然听到流云和她说的内容,愣住了,什么叫只有西风会武,当年打得她吃瘪的,不是他叶流云难道是大鬼头吗?南山心中默念好几遍,他们是在执行什么任务吧,自己不能拆穿他们。
南山没有试图修正流云的话,她也不想在岁岁面前表露认识他们,她只想过好自己现在的日子,南山于是正色道:“我不…”,方便两个字还没说出口。
流云就插了一句,“我可以加一个附加条件吗?林公子向来好奇追山道的招式,可以和南山姑娘切磋一下吗?”
“我去”,南山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替她答应了,毕竟练武可谓是南山的毕生追求,和那些阴暗情绪的反扑相比,还是切磋这种正事更为重要。西风师兄天分奇高、成名很早,向来只和正式弟子切磋,南风在清蒙山上的八年,最期待的事之一就是能通过正式弟子的试炼,和西风师兄过招。可是,最终没等她成为正式弟子,就自请下山了。
这场即将到来的切磋的另一方事主——西风意外地转头看向流云,不知说什么好,他怎么感觉自己被人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