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岁岁归来,南山与林西风的比试也正好结束。
西风一个反手,归剑入鞘,动作干净利落,看这暖阳中青年的神色,郑重而坚毅,便知是个对武道有无限赤诚之人。
你问谁胜谁负?这个问题实在是毫无悬疑。
立在另一方,无精打采、愁眉苦脸,右手微微发颤的少女脸上已经写满了败北神态,只是两眼冒着怒火,透露了不服的斗志。
“要不要都打在一个地方!”南山心里在无声的呐喊。
四人会合在马厩,发现了一个棘手的情况,两位姑娘都不会骑马。四人中以西风居长,大家都看着西风。
西风挠了挠鼻梁,略有些尴尬,看了看无动于衷、老僧入定般的流云,只能拱手抱拳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此行时间紧迫,马车恐怕会拖延太多行程,不知道由我和流云各带一位姑娘可好。”
岁岁回想到刚才回山时,爷爷郑重嘱托她一定要尽全力帮助的神色,按下了心中的踌躇,微微点了点头。
南山看了眼不反对的岁岁,嘴角一撇。南山颇有点小孩子脾气,那就是不能输,要不然她也不会和师妹比试输了就一气跑下山。所以想到要和刚才痛打自己的师兄同骑一马,就咽不下就口气。虽然一想到和流云共骑,也是诡异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但两害相较取其轻吧,她不情愿地走向流云的方向。
叶流云和林西风都牵来了各自的马,一白一黑,都很高大。
南山摸了摸白马的毛,比想象中还要顺滑,“这也太帅了吧!”她在心中惊叹,白马像是读懂了她在心里的夸奖,鼻孔用力短哼了一声。
“这是追风,它脾气比较顽劣,南山姑娘在和它熟悉前要…” 叶流云的话还没说完,南山已经一个飞身坐在了追风身上。
追风哪肯答应,立刻一个原地直立,还好南山抓到了缰绳,才没被直接甩下来。
叶流云只能把后半句“要小心一点”咽到肚子里,肃声道:“追风!”
追风这才停下躁动。
流云乘机也抓着缰绳跨上马去,刚坐到南山身后,还没来得及坐稳,南山已经一脚踢在马肚上。
在追风的一路狂奔中,流云脑中在复盘和南山的相遇。虽然知道南山所在的追山道正在这里,但他没想到竟这么巧真能和她偶遇。刚才太想多了解一些她这些年的变化,可是这次情况如此危急,实在不该邀她同往,卷入这些是非。罢了罢了,一到南漳山,就和她们作别吧。
流云思毕,看向身前的女子,她不再像在清蒙山上时那样,身穿不辨男女的灰黑堂服,而是一身黑色劲装,显得体态窈窕。一别三年,她似乎又长高了些,坐着和他的眉头齐平。
身下追风的劲驰,不断将南山的高马尾扬起,轻拍在流云的脸上。发尾传来的熟悉清香让流云感到久违的某种不知名情绪,他感到一种放松,同时又颇有些不自在,于是悄悄地向后挪了挪。
南风是个颇为专注的人,犹其是遇到新的好玩的事情的时候,和追风的斗智斗勇让她完全忘记了身后还有个人,更别提他那些复杂心绪了。
那边追风已经跑出去快半里地了,这边岁岁还没能上马。
她带的药箱是实木所制,非常坚固,岁岁将它放在马下当踩脚凳。
奈何身量不高,踩在药箱上,脚尖也只能勉强勾到马背。
身下的黑马挺安分地等在原地,可是岁岁的脚在它的背上动来动去,像挠痒似的,它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啊!”岁岁尖叫起来,随着黑马的移动,她失去了重心。
“得罪。”西风两只手握紧岁岁的腰,把她放在了马上。
岁岁一下子从侧挂在马边变成了正坐在马上,她感觉腰被两个大手紧握了一下,隐隐作痛,耳边传来的“得罪”二字里似乎有很淡的笑意。
她去看西风,发现他面色寻常地背上了地上的药箱,并没有在笑她,是了,天山堂的首席弟子怎么会偷偷笑乡野女子不会骑马呢?岁岁想一定是自己多心了,她转身坐稳,西风背上药箱后随即一个飞越坐在了她身后。
岁岁立刻感到身后传来了男子身上隐隐的热意和类似松木的味道。
“驾!”黑马终于飞奔出去,岁岁一下子被突然的速度带倒到了身后男子的怀中,西风两手执缰绳,宛若把岁岁抱在了怀里,岁岁立刻坐直身体,脸一下子像被火烧到了一样红,她在心里叹气,“爷爷到底欠了人家多大的恩情,你孙女要遭这个大罪啊。”
南漳山并不算太远,全速骑行的话,也就是一日半马程。
为了在天黑之前尽量赶路,途中只是略微停留、歇息了两次。这导致终于结束今天的路程时,岁岁的腿因为太久保持了一个姿势,已经酸麻到不会动了。
西风一个飞步从马上跳到了地上,伸出手到岁岁面前,想扶她下马。
岁岁脸涨得通红,发窘地说“我的腿…麻了…动不了。”
西风略沉吟了一下,又简短道:“得罪”,伴随着这两个字,他两只大手又扶住了岁岁的腰,一个用力,将岁岁从马上抱到了地上。只是落地的感觉,对岁岁来说并不美好,因为麻木的双腿一用力就钻心得疼。
岁岁疼得眼泛泪花,她两只脚根本不敢着力,两只手就近抓住了身旁西风的胳膊保持身体的平衡。
“你…可以扶我到…那边树那里吗?我…腿…麻了。”岁岁忍者针扎的疼,颤颤巍巍地说。
“得罪”耳边又传来这两个字,西风两个手又握住岁岁的腰,几乎是直接把她“端”到了树边上。可怜岁岁刚下马,腿上还疼,只觉得身边景色互换,一眨眼竟已到了几步远的树旁了。
虽然西风放下岁岁很轻缓,但对岁岁来说简直就是新伤加旧痛,不但腿一着地又是针扎般的疼,且又添了新伤,腰被握得生疼。
“嘶!谢…谢,我缓…一下。”岁岁一手抓住树,一手下意识地揉着腰。
西风朝她不自觉的揉着腰的动作看了一眼,似乎略有思索,但只是短短一瞬,随后微一颔首,转身走到马边取下岁岁的药箱放在树边,然后走开了。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南漳山,此行的路线并没有考虑在沿途的小镇留宿,而是选择了最近路线。
江湖儿女夜宿野外本不值一提。
但是对岁岁来说,虽然前几年还经常去周边的小山上采药,对野外并不陌生。但是近年来,爷爷腿脚变差了,已经很少出门。再说就算是从前,害怕山里有什么野禽,也从没在野外留宿过,总是早早出门,天黑了就赶回家了。这次到是头一回露宿山间。
南山和流云小半个时辰前就到了这一处,流云颇有些野外留宿的经验,他见天色渐晚,就开始留心起今日留宿之处,路过山林间的一片开阔平坦地带,周边正有一条潺潺小溪,他就勒马决定夜宿这里。
流云刚下马,卸下了马上的随身行李,南山就两脚一蹬马肚,一人一马又分奔出去,只随风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借你的追风溜溜风。”
“幸好追风是千里神驹,才能在负重连行一日后,还有力气与心力和这‘女侠’争上一番。”流云看着相互角斗的一人一马远去的身影,心想。
岁岁和西风到的时候,流云已经在附近拾了不少柴火,等他成功生起火来,南山“骑着”追风终于回来了,追风跑出一个弧线,试图把南山甩下去,南山直接一个飞身,跳下马来,但是因为追风这一甩的力道,落地以后连退了好几步。
“明天再和你玩” 南山站住后,朝追风道。追风的大鼻孔重重地喷出气来,好像不乐意地“哼”了一声,立刻往流云身边走去。
流云正在火边烤中午打包的烧饼和干牛肉,看到挤到身旁的追风道,“累了吧,你去周围吃些草吧,好好歇会去。”又抬头冲远处放声道:“南山和岁岁姑娘,过来吃些东西吧。”追风见主人叫南山,气得拱了他一下,慢慢跑远了。
岁岁从没坐过马,更不要提这样一路急赶,现下虽然终于站在了平地上,仍觉目眩神移,精神早已倦怠至极,恨不能倒在床上昏死过去,可怜今天还得寄居野外。她强打起精神,虽然毫无胃口,但仍坐到火边,撕些烤饼吃。
南山则完全是另一幅光景,她自小在山上习武,从没像今日这样骑马出游,和追风的一番角逐,早已把今日连输两次的闷气忘光,她在火边将牛肉夹在烤饼里,吃得好不畅快。
三人烤着火,吃着晚饭,消失了一阵的西风回来了,他抱着一大堆干草。
黑马赶紧跑了上去,以为自己的晚饭来了,西风腾出一只手,一巴掌拍在它的头上,“自己找去”。黑马也喷出一口气,似是愤愤的样子。西风直走到了放着岁岁药箱的那颗树旁,将甘草铺好,然后也来火边坐下,捡起烤的饼吃。
岁岁整个头脑都累得发沉,看到西风抱来的一大捆干草,又感激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西风大侠,太谢谢你了。”
“小事,叫我西风就可以,是我们连累姑娘夜宿山林,这是应当做的。”流云颇有些探究意味地看向他,眼神似在啧啧称奇,师兄不是最怕说场面话的嘛,竟然这么关心人家姑娘。南山则有些内疚,自己光顾着玩,都没考虑到岁岁不会武,夜宿山林的不便,竟还不如西风师兄会关心人,南山颇有些鄙视自己,又心道西风师兄不愧是首席弟子,果然是靠得住。
“我们到底要找什么草药?还这么赶?”南山已经吃完了烧饼夹肉,看向流云和西风。
岁岁也抬起了头,看向这两个外地人,爷爷嘱咐过不要多问,尽量配合京城来的这两位,所以岁岁一直按捺着自己的好奇,如今南山倒是问了出来。岁岁习药多年,但她也没有听说过南漳山有什么名贵草药。
西风这次朝流云的方向一侧头,意思你们可别问我。
流云沉吟了许久,久到南山和岁岁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流云忽从衣领中掏出一块红色玉佩道,“南漳山素来无人能成行,此次我欲去取弥耳灵芝,传闻生长在此山中,但是究竟情形毕竟无人知晓,此行恐怕凶险异常。我想我还是应该给两位姑娘一个事先交代。”
流云将玉佩从脖中摘下,递给南山。
南山接到手中,和岁岁一起看,只见这是一枚圆形的红色玉佩,上面镂空雕着一颗小小的柳树,长长的柳枝正是被风吹起飘动的样子,柳树后是晴日当空、细云流动的背景,雕工入神,精致异常。联想到叶流云的名字,二人都恍然有悟。尤其是南山,心下颇有些吃惊,她认识流云多年了,但从没想到这红色玉佩竟然和他有关。
南山和岁岁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郑重的神色,都猜想到了对方可能和自己同样认识这块红色玉佩。
端详完毕,南山将玉佩还给流云,正色道:“不知道叶公子竟然是这块红色玉佩的主人,之前我答应你们跑着一趟还有些玩闹的意思,今日竟见了这玉佩,叶公子放心,我有十成力定会使出十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