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杳抬起右手轻触了一下耳垂,后知后觉的将耳铛拿了回来:“多谢沈校尉。”
“不谢,方才望仙台的禁军捡到,托我物归原主。”沈年璋勾唇微微一笑,心情愉悦的回答。
这是她第一次同他说话。
孟杳抬眸看向面前这个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男子,面部舒朗,剑眉星目,微笑时似乎还有一个单边酒窝,再配上挺拔的身姿,着实是个俊俏青年。
孟杳瞧了瞧身后的夏嬷嬷,想起她老人家对表妹的牵挂。
于是,本就莹莹亮的眸子似乎睁的更大了一些,面上满是纯真的开口:“沈校尉,孟杳有一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孟姑娘,请讲。”沈年璋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他并未想到孟杳竟会主动与自己交谈。
孟杳沉吟了一下,才迟疑着问道:“令堂,可安好?”
说完,抿了抿唇看向面前的男子,恐对方有所不悦而恼怒。
沈年璋一时间有些愣怔,竟然不知如何回答。他不确定面前的女子,到底问的是沈家的夫人,还是自己的娘亲。
孟杳只以为对方心有芥蒂,不愿回答。但是,既然话已问出口,还是说明白的好。
她微微侧眸瞧了瞧自己身后的夏嬷嬷,似是解释:“我的嬷嬷与令堂是远方表姐妹。”
沈年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微微侧身,向孟杳身后的夏嬷嬷点点头,似是感激的说道:“多谢挂念,娘亲一切都好。”
得了这回答,夏嬷嬷也算安心了不少,又看沈年璋面上并未有不悦之情,跟着点点头。
“杳儿~”崔氏见马车一直没有动静,于是从车窗上探出头来,唤她。
“来了。”孟杳知晓母亲在催促自己,匆匆跟沈年璋道别后,上了马车。
车轱辘‘吱悠悠’的向前滚动,逐渐消失在了漆黑的夜幕当中。
“怎么?一朝胜敌,便觉得自己不可一世,惦念上了孟相家的千金?”说这话的不是旁人,正是一事无成又擅妒的沈年呈。
看到沈年璋得了圣上钦点,今日又在御前出尽风头,本就心中不爽。方才出来的时候,更是看到他与孟相家的千金在攀谈,于是,将心中的妒意化成恶毒,脱口而出。
沈年璋并未理他,转身往回折去。
沈年呈依旧不依不饶的喊道:“一个庶子,居然也敢惦记淮王的女人。”
沈年璋停下急行的脚步,因为愤怒,右手不自觉的用力握紧了身旁的佩剑。
总有一天,自己会亲手斩杀这个恶贯满盈的烂人,让他永远闭上这张臭嘴。
心中的暗誓,仿佛给了他新的动力,也让他压下了冲动。深吸了口气,脚步继续向前。将这只阴沟里的老鼠,暂时抛在身后。
行至宫门前时,看到沈廷威在沈年御的搀扶下,略显醉态的缓步走了出来。
看到他这副醉醺醺的模样,沈年璋恨意顿起。若不是他当年酒品奇差,也不会让自己和母亲一直以来遭受旁人的戏谑和白眼。
在府里,母亲甚至于不如得势的仆人。早些年,还要被他的正妻三番五次的虐待。
这样的人,又怎配为人夫,为他父?
“年璋~”沈廷威看到今日最让自己长脸的幼子,立在不远处,于是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沈年璋强压下心头的怒意,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近:“父亲。”
“今日出府前,我让人收拾了东南角的翠竹轩,日后回府,你便到那里去住。”
“那儿离我书房近,又离马厩不远,出公差也方便。”
沈廷威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是瞧不上的儿子,如今最有出息。
想当年,还想着,他跟他那下贱的母亲能饿死在阴冷的院中最好。不成想,他们不仅苟活了下来,还为自己如此长脸。
想到这些,他突然有了些弥补之意。人老依子,说不定将来,真的还要靠这儿子。
沈年璋躬身行礼:“多谢父亲挂念。”
还未等沈廷威开口,他继续说道:“不过,今夜我还要去城外的军营巡视,宣威营刚从飞虎营独立出来,军纪尚不完善,恐这几日要常留军中。”
沈廷威一听,儿子是为军务繁忙,自然是十分欣喜,摆摆手:“你快去忙,你两位兄长将我送回去即可。”
沈年璋告辞后,迅速转身,快步往宫城的西南角走去,去寻他的马。
夜色已深,除了他‘哒哒’的马蹄声,街上空无一人。
秋风送爽,吹散了方才紫宸殿内的虚无繁华,也暂时让他回归理智。不能因为一时的盛宠,忘了自己要走的路。
想到这里,他回眸望了望巍峨高耸的皇宫,行而方知路远,他还要走很远。
方才,不过是找了借口,他要去军营不假,可并不是有军务要忙。
宣威营的兄弟,追随他出生入死,军纪再严明不过,更无需他的挂牵。
之所以不回沈府,是因为那腌臜之地不配他身上的一丝荣光。五年来,他抛头颅洒热血的冲在战事一线,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拼得一番天地,好让自己活的昂首挺胸,也让娘亲自在的活在艳阳下。
前世,因心中感念赵恒的提携,唯他马首是瞻,最终,因他固执和无谋,自己白白送死。
重活一世,他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不仅取得赵恒的信赖,更是有了这次独自征战大越的时机,九死一生,终于凯旋归来,得了陛下器重。
暗无天日的人生,似乎在今夜才照进了丝丝光亮。
今日,在入宫之前,他本约了个牙子在看城南的一处宅子,想着日后作为自己和娘亲的府邸。
可在宴饮上的一番思索后,又觉得似乎不妥。
如今,自己虽是有名,但比起方才殿中的一干人等,权势相差甚远。若贸然在京城置办宅院,恐惹人非议,而沈廷威最估计颜面,不应允,会更是难办。
思量一番后,他有了新的法子。
沈家的老宅,在京城往东,百里之外的沙乡村,听说那里山美水清,民风淳朴。
娘亲这些年来身子并不好,若是在那里置办一处宅院,借着大夫的口,让她到那里修养,似乎更为稳妥。
安然自得,不再寄人篱下,受人刁难。
届时,也不会拂了沈廷威的颜面,也合了庞氏的心意。
这么多年以来,在沈府,庞氏虽为正妻,可依然容不得娘亲。
所以,沈年璋想着,明日一早,快马去趟沙乡村,在那里置办一处小院,再采买几个仆人,趁早将母亲从沈府接出来。
最让沈年璋今日意外的是,他不仅与孟杳有了接触,还知晓她的贴身侍从竟与自己的娘亲有着这层关系。
而且,她在知晓了自己的庶子身份后,并未有鄙夷之色。
想到她狡黠纯洁的笑容,沈年璋的嘴角也跟着上扬。
人总是贪心的,有了第一步,就会想着第二步,得了第二步,便会贪恋更近一步。
因着心情愉悦,沈年璋双腿夹了一下马肚子,让马儿快跑起来,他喜欢在马背上驰骋的感觉,似乎能摆脱那些压抑,奔向更辽阔的远方。
~
马车上。
孟杳轻倚在软垫上,微闭着双眸,还在思索湖边廊亭的事情。
若当时,自己跟冀儿被长期下药,御医又怎会诊不出来?
除非,御医也被他人收买?
不过,这应当是难上加难,谋害皇室家眷,是株连九族的重罪,谁又敢冒这个险?
况且,当时负责自己跟冀儿的是周御医。
周御医年事已高,在太医院威望最高,医术也是最精湛,宫中皇嗣的大病小情皆是由他负责,从未出过差池。
因此,也最得秦子安信赖。
自己与冀儿所服用的汤药,均由周御医的药方来配药。给后宫的药,更是要经太医院层层把关。
这么想来,应当是不大可能的。
若是加在膳食当中,更是不可能。先不说这一切皆由她最信任的嬷嬷和夏樱负责,且秦子安也时常留在自己的寝殿用膳……
那,又会是什么呢?
一时无头绪,孟杳摇摇头,重重的叹了口气。
“小姐,可是又不舒服了?”这一路,夏嬷嬷看小姐闭着双眸,只以为她太过劳累在假寐,可方才的一声叹息,才知晓她又在踅摸着什么。
“嬷嬷,你说,世间有没有一种药是无色无味,让人不易察觉而又中毒很深的?”孟杳随口问道。
夏嬷嬷一听,后背跟着发凉,小姐品性一向纯良,问这个做什么?
未听到夏嬷嬷的回答,孟杳睁开双眸。看到夏嬷嬷吃惊的模样,才发觉是自己的一番话让人误解。
孟杳俏皮的一笑,伸过手去拉了拉嬷嬷的袖角:“嬷嬷不会以为是孟杳要做什么恶事吧?”
看到她惯有的笑容,嬷嬷才放下心来,身后拍了拍她的手背:“老奴看着小姐长大,自是知道,小姐宅心仁厚,连只虫子都不敢抓,怎么会藏了害人的心思?”
听嬷嬷这么说,想到自己前世的遭遇,孟杳苦笑了一下,开口道:“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呐。”
“小姐着实长大了。”嬷嬷想着,这些话早些年是自己常对小姐说起的。
小姐虽为孟相嫡女,可比起二小姐的缜密心思来,似乎还是太过单纯。自己虽看着小姐长大,可奈何姐妹情深,有些话不能随口而出。
因此,只能以这句话来提点小姐一二。
想不到,如今,这句话竟然从小姐口中说了出来,夏嬷嬷是有些欣慰的。
这些时日,小姐常常噩梦连连,精神不济,连带着身子虽是恢复,神采却大不如前。
想到这里,她还是犹豫着从怀里拿了一个香囊出来:“小姐这几日睡的不大安稳,府医开的熏香,疗效也不佳。”
“小姐又不喜沉香那甜腻味道,老奴擅自做主,在檀香中加入了少许茉莉香,小姐不妨挂在床头试试。”
“这香囊小巧,若是出门也能随身带着。”
嬷嬷做事细致,尤其在照顾她这件事上,更是用心。
孟杳伸手,将小巧的元宝形香囊接了过来,而后放在鼻尖嗅了嗅,笑逐颜开:“嬷嬷最是疼杳儿。”
看小姐不嫌弃,夏嬷嬷也是欣慰。
她的心愿尤其简单,唯盼着小姐能早日恢复往日的奕奕神采。
茉莉香气钻入鼻尖,孟杳想起了方才蔡蘋之的话,孟杳似乎又到了什么。
“所以,不一定是药,也可能是香?”孟杳恍然大悟。
对,极有可能。
秦子安喜好自然香气,当政三年后,便在后宫设立了香药库,更有识香女负责看管。后来,各嫔妃院中的香炉,也一并由他们负责。
所以,极有可能是香药库的人!
而因着自己不喜馥郁的香气,所以也鲜少过问香药库的事情。而识香女每每送来的香料,也是专门调制好的现成香料。
对香药库的人员配置,孟杳更是不曾了解。
最让人生疑的一点,夏嬷嬷本身对各种气味极其敏感,后来竟不知不觉的失了嗅觉。
想到这里,孟杳觉得细思极恐,这是早有人为她布下的一张大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