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安与父皇秦仁召在艺术造诣上颇有相似之处,声色方面亦是如此。
“父皇喜好的乐曲是由缓转急,起初如溪水潺潺,后如江河直流,如此最合他心意。”
孟杳盯着手中的曲谱思索了片刻,似乎有了些想法,但是又不敢贸然做决定,斟酌片刻才开口询问:“这首曲子,殿下可让人弹奏过?”
秦子安点点头回道:“前些时日,乐坊的乐人曾尝试弹奏过几次。”
“可否让民女听一下?”
“当然!”秦子安答应的爽快。
“传……”他抬手准备召唤殿外的宫人去传人。
“殿下。”孟杳适时打断:“殿下,听闻大淮的内教坊不仅宏伟,连人员设置都极其考究,孟杳很是向往,不知可否前去一看?”
“也好。”秦子安听闻孟杳对声色很有见解,此刻又是一副向往神情,便欣然答应。
孟杳之所以想去内教坊,初衷是方便与乐人们探讨。
实则是不想待在凌云殿当中。
以目前的情形来看,秦子安的兴趣似乎不在孟淅身上。若三人继续待在这里,不仅处境尴尬,更无法让秦子安和孟淅独处。
如此,孟杳才想了这法子。
况且,她也真的想去乐坊瞧上一瞧,听闻天下各种珍奇乐器,在乐坊一应俱全,还有那闻名天下的幽弦琵琶更是珍藏于此,孟杳想一睹其真容。
姐妹二人一左一右跟在秦子安的身后,先后走出了凌云殿。
孟淅面上的神色时喜时忧。
见到淮王这么久,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孟杳身上。对于自己甚至吝啬到一个眼神,一句问候。
孟淅的心中愈发妒忌和不满。
除此之外,更是悔恨,当年的自己为何不能专心致志的学习琴艺?
若能坚持,今日出尽风头的便不会是孟杳,而是自己!
思及此,心里暗暗较了一股劲儿,这《凤鸣九霄》,她弹的一定不能比孟杳差!
内教坊,位于宫城内的西北角,脚程不到两刻钟。
因着孟杳陪伴身侧,秦子安并未乘坐轿辇。
这一路,秦子安几次有意放慢了速度,想要与孟杳并肩而行。
可孟杳或许是碍于礼数,在快要与他比肩之时,总会将脚下的速度降了下来。
无奈,秦子安后来索性放弃了这想法,就这样前前后后的,同她走完了这漫长的一段路。
大淮的内教坊最是出名,无论大小宫宴,总有名曲名舞敬献,惹得邻邦纷纷赞誉效仿。
孟杳今日得此机会,亲自一见,果真气派。
这里掌教着宫廷乐舞,为皇室成员及宫廷各种宴会提供表演,其中包括了歌舞、百戏、杂技等各种形式。
因此,在建筑风格上也有别于宫中其他方方正正的建筑。
虽是已经位于皇宫深处,可四周又被高墙深院环绕,看起来似跟外界隔绝。整体建筑布局错落有致,既有庄重典雅的正殿,也有小巧别致的偏厅,还有硕大的排练场地。
内部陈设更是考究,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墙上不仅挂有历代名师的画像,还有一些盛大宫廷乐舞的壁画。陈列的各类乐器更是数不胜数。
那闻名天下的幽弦琵琶赫然陈设于正殿中央,另人望而却步。孟杳几次侧眸相望,若是能捧在怀中,弹上一首,甚是满足。
幽弦琵琶精选优质梧桐木作为原料,利用木材自然纹理和声音特性,又经工匠之手精细斫制而成,使其有了独特的音色和音质。
后世乐人对其极其向往,孟杳今日得见也算如愿以偿。
再往前走,便是内教坊的后院。各庭院之间曲径通幽的巧妙设计,能看的出来,陛下对这内教坊的看重以及巨大投入。
孟杳记得,秦子安上位后,对这内教坊的支出,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也就导致了孟杳病重期间,屡屡听到一些宫人向秦子安奏报边境的危情,而他只是唉声叹气,束手无策。
现在想来,自己离开以后,大淮国情似乎不容乐观。不然,那些惨烈而又清晰的梦境,为何总会反反复复出现?
孟杳越来越觉得,那或许不是普通梦境,或许是一种暗示。
可,这些暗示又为什么偏偏出现在了她的梦中?
“孟姑娘,到了。”秦子安温文尔雅的话音在孟杳身旁想起。
孟杳这才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在教坊使的带领下,到了一间宽敞的大殿。殿中已整整齐齐的站着**个乐人,在他们面前,摆放着各自的乐器。
“这便是原本的演奏乐人和乐器。”秦子安抬手指向对面的乐人,向她介绍。
孟杳向对面站着的乐人微微颔首,而后垂眸看向他们面前的乐器,有琵琶,有箜篌,还有磬等一些古老的乐器。
“不知民女可否有幸听得一次?”孟杳知晓是秦子安故意抬举自己的身份,实则面前站着的乐人皆是乐艺深厚,因此,说话上也极其谦卑。
“孟姑娘,过谦了。”说着,秦子安让身后的宫人赐座看茶。
待他们落座后,面前的乐人开始了一场漫长的演奏。
声乐悠扬辽阔,响彻殿内,能得此机会,孟杳自是要珍惜。期间,孟杳认真聆听,时而闭目欣赏,时而微微蹙眉。
而一旁孟淅的心思全然不在演奏上,她看似无意,实则全神贯注的注视着秦子安对孟杳的一举一动。
她亲眼看到,那眼神当中,有欣赏,有钦佩,更有散不开的浓浓爱意。
她开始怀疑,在此之前,秦子安是不是早已知晓或者是见过孟杳。不若,这份感情浓的似乎像烈酒,让人如痴如醉。
尽管如此大殿,面前演奏的乐人也皆是美人,可他的眼中似乎容不得旁物。
想到这里,细思极恐,一早的勇气突然有些颓下去,自己还有胜算吗?
在各自的心思当中,乐声戛然而止,几人才回过神来。
“不知孟姑娘可否有高见?”秦子安微微侧身,似是期待的看向身旁的孟杳。
只见孟杳缓缓起身,向对面的乐人走去,而后在这些乐器前驻足。之后又伸手在这些乐器上轻轻拨弄,每个乐器前都会思索片刻,而后才向下一个乐器走去。
直到最后一个乐器结束,她才回到了秦子安的面前。
“殿下,孟杳斗胆说一下自己的想法。”
方才孟杳的一举一动皆落在了秦子安的眼中,他自然也能看出来几分,孟杳听出了其中的蹊跷。
于是,似有期待的开口:“请讲。”
“殿下做的此曲谱甚好,不过,在演奏过程中似乎缺少了两样乐器。”
“什么?”秦子安迫不及待的追问。
“古琴和古筝!”
“古琴应当选用七弦琴,音色深沉而富有韵味,能弹奏出高山的雄伟壮丽和水的灵动自由。”
“古筝音色清脆而明亮,能给人活泼生动的效果。”
“方才演奏当中,虽然也是先缓后急,可缺少了高山流水的点缀,缺乏一种灵动。若是二者结合,增加这些音色,想必能让曲调更悠扬欢快一些。”
“毕竟是寿宴。”
秦子安听着,频频点头,努力隐藏着内心的那份喜意。
其实,在演奏过程中,原本是有古琴的,昨日他故意命人去掉这样乐器。
一来为了能借机让孟杳进宫,二来也是想试探一些她的虚实。
听旁人传言,孟相嫡长女尤其擅长声色,今日所见,果然是实非虚!
况且,最初他只是考虑到了古琴,却忘了古筝。方才听她所言,二者结合确实再合适不过。
“还有。”孟杳斟酌了一番,还是打算说出来。乐曲好比文墨,若是出彩,必然会世代流传。
此曲虽有不足,可也算是佳作,又有这番阵仗去排练,说不定将来会记录史册,如《凤鸣九霄》一样,为后世留下一首名曲。
秦子安期待的点点头。
“此曲虽为佳作,可……,有些冗长,若殿下能精简一些,似乎更为稳妥。”说完,孟杳抬眸看了一下秦子安。
他虽是温文尔雅,慈善之人,可有时候也极其自负,甚至有些刚愎自用。
秦子安面上的尴尬一扫而过,命教坊使将曲谱拿了过来。
“孟姑娘觉得,这曲谱如何修改为好?”秦子安摊开曲谱微微垂首,靠近了她几分。
孟杳下意识的往后轻退了一步,秦子安察觉到了,一旁的孟淅更是看在眼中。
孟杳并未看秦子安的神色,她是有意为之,做给他们两位看,孟淅不傻,自己虽是未明言,可给她做了如此多帮扶,她自该知晓什么意思。
“这曲谱是集殿下的心血大成,孟杳对这类又不甚精通,还是殿下自己斟酌为好。”活了两世,君臣之道,孟杳再清楚不过,她怎能在他的作品上肆意修改,于是神色淡淡的拒绝。
“况且这曲谱是殿下对陛下的一番恭顺孝心,独自完成似乎更为合适。”
简单的疏离举动,再加上这番有意推脱,虽是无旁人在,可秦子安面上似乎也有了几分不悦。
她似乎在拒绝他!
一直在二人之外的孟淅,看出了孟杳身上的端倪,而这,恰是她的良机。
淮王对孟杳是一片痴心,而孟杳推脱之意太过明显,再加上这些时日教授自己弹奏《凤鸣九霄》,又刻意带她入宫……
姐妹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孟杳对声色的喜爱,绝非今天这般淡然。
所以,她在有意回避。
想到这里,她心下冷笑:“原来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如此,并不算自己争抢,而是她拱手相让。
孟淅伺机开口:“阿姐,方才来的路上,您不是说这改良过的《凤鸣九霄》若是能让殿下指点一二,是为最好?”
孟杳闻言,嘴角轻轻牵起,淡淡回应:“倒是淅儿提醒了阿姐。”
实则,孟杳并未说过此话。
此话一出,秦子安面上的尴尬神色稍稍得到缓解。
他垂眸看了看孟杳依旧缠着绸布的皓腕,问道:“前几日送去的玉簪花,对姑娘恢复可有效?”
孟杳莞尔一笑:“自是有效,可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需要好些时日修养。”
说着,她垂眸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腕,面上有些遗憾。
“稍后,我会让御医送些跌打损伤的奇药来。”说着,向身旁的王成吩咐下去。
“多谢殿下挂念。”
“殿下,舍妹听闻殿下顾曲周郎,已苦练《凤鸣九霄》多日,想着能被殿下指点一二。”说完,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孟淅,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话已至此,秦子安自是也能听出其中深意,淡淡回应:“自是可以!”
而一旁的孟淅得了此回应,瞬时耳廓泛红。
待殿内布置妥当后,孟淅抱着琵琶,缓缓落座,她神情不可抑制的紧张,于是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她的琴艺并不好,不过是这几日临时抱佛脚,所以临阵会不会出岔子,她并不知晓。
可内心的胜负欲又是极强,她不想输给孟杳,她想得到秦子安的青睐!
如此,她愈发紧张。
“淅儿不必紧张,淮王殿下既然答应了指点,自然不会苛责,况且你在府中苦练多日,已是声色悠扬,余音绕梁。”孟杳看出了孟淅的紧张声色,轻声安慰。
前世孽缘,她不想再纠缠,如今虽是出于报复心理,有成人之美的心思,可孟淅也是她带的第一个学生。
弟子成才映师能!
今日,她若能在这内教坊得众人仰慕,也算是自己数月来心血的没有白费。
孟淅抬眸看向面前的孟杳,神色之中是自小到大对自己的关切和鼓励。并非这几日的她以为的故意让她出丑,于是重重的点点头,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