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落。
余音袅袅后,大殿当中是久久的安静。
在孟淅弹奏过程当中,孟杳几次看向秦子安。
起初,他似有些不以为意,可渐渐的,便随着起伏跌宕的琵琶声陷落进去。
孟杳记得这些时刻。
前世,她初次弹奏《凤鸣九霄》之时,秦子安也是这副神情。若说有不同,便是她也随着秦子安的神情,陷落在了缥缈朦胧的感情当中。
而这一世,她异常清醒!
她已经知道这是一张张开的巨大情网,今日她若再落进去,日后还会有无数个女子掉入,太过拥挤,挤的她会失去自己,忘掉自我,在这张局促的网里,只能不断找寻着那唯一的男人,直到最后,万劫不复!
“甚好。”一道雍容高贵的声音由外入内。
秦子安连忙起身:“母后,您何时来的?”
“有一会儿了。”甄氏声色淡淡的回应。
她今日,本来到内教坊查看中秋节歌舞筹办事宜,恰闻淮王携孟相两女在此,便想着来瞧上一瞧。
在她意料之外的是,不仅看到了孟相嫡次女的高超琴艺,更是亲眼目睹了,孟杳刻意疏远淮王的一幕。
被她和陛下捧在心尖儿上的爱子,对孟杳的一番热忱,不仅被她无视,更是被她视若无睹。
甄氏心下不悦,真是不识好歹。
孟淅听闻淮王唤‘母后’,连忙放下手中的琵琶,与孟杳一左一右上前行礼。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甄氏缓缓伸出右手,虚扶了一下孟淅,开口:“免礼。”
孟淅闻言,缓缓起身,抬眸向甄氏露出了一个甜美无暇的笑容。
孟杳也在身后秦子安的提醒下,缓缓直起身子来,而后微微垂眸。
皇后的这番举动是故意而为之,孟杳能感觉出来。
而能让她有此举动的缘由,想必是已到来多时,看到了自己对秦子安的一番态度。
不过,孟杳并不介意。普通人家的婚姻,看重的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与这皇家联姻,主动权自是在高位者手里。
今日甄氏能有这番态度,正巧合了孟杳的心意。
“先前,只听闻孟相府中嫡长女相貌尤俊,今日得见次女,更是不在话下,看来这孟相真是好福气。”甄氏看着孟淅赞不绝口。
孟淅亲耳听到皇后的这番夸奖,心下欢喜,不自觉的面庞泛红。
一旁的秦子安对于母后今日的态度,有些不解,明明前些时日的宴饮之上,对孟杳大加赞赏,很有撮合之意,为何今日对孟家次女又是这番态度?
他垂眸瞧了瞧孟杳,神色淡淡,并未有任何不悦。
可再是愚钝之人,也能听出来母后对孟淅的偏颇。如此胸襟,不是一般小女子能做到的,秦子安对孟杳更是满意了几分。
许是为了缓解她的尴尬,秦子安上前一步,扶住甄氏的臂弯,搀着她往殿中的正位走去:“母后,今日可有空到这内教坊来?”
甄氏顺势坐下,缓缓开口:“中秋佳节将近,来瞧瞧教坊使歌舞安排的如何。”
“今年中秋佳宴,你父皇尤为重视。”说着,拍了拍秦子安的手背,递了个眼色。
秦子安自是明白何意,自打沈年璋取得了北地的胜利后,父皇近些时日心神愉悦,对这些皇子们也几次提点,尤其是他。
今日再听母后这番嘱托,秦子安乖觉的点点头:“儿臣明白。”
甄氏对儿子满意的点点头。
她与陛下虽说孕育行知晚一些,可这孩子自小聪慧,又善解人意,嘱托的事情皆能让人安心。若说有何不足,便是性子软了些。
可这恰是陛下喜欢的一点儿,前朝兄弟之间,争权夺利,互相残杀,后代纷纷效仿。而大淮开国皇帝最期盼的便是兄友弟恭。
行知能有容百川的气度,陛下自是对他多期待了几分。
如今已是弱冠之年,最让甄氏忧心的便是婚姻大事,不过还好,能得孟相助力,若是能亲上加亲,日后登得皇位会更加稳固。
如今孟相两嫡女又立于自己面前,虽都生的貌美,可明显小女儿的性子更讨喜一些。
皇家男子自是家国天下为重,娶得的女子自然要乖巧懂事,事事以男子为重才好。
想到这些,甄氏转过身来,略过孟杳,看向后面的孟淅:“淅儿,是吗?”
听闻皇后唤自己,得了机会,孟淅连忙上前一步,柔声乖巧的应道:“回禀皇后娘娘,民女孟淅。”
甄氏喜欢她这副乖巧讨好的模样,嗔笑道:“你这孩子,不过寻常问话,不必拘泥。”
说完,又看向了一旁的秦子安:“行知,方才淅儿的《凤鸣九霄》弹得如何?”
“甚好,无可挑剔。”
甄氏点点头:“哀家也觉得不错,悠扬动听,起伏跌宕,深得人心。”
得到如此夸赞,孟淅轻抿了一下双唇,勉强压住笑意。
她做到了!
不仅得到了淮王夸赞,更得了皇后认可!
“不过……”
这二字一出口,孟淅心下也跟着揪了一下,机敏的抬眸看向上位的母子二人。
“哀家倒是觉得,缺伴舞。”
“若这《凤鸣九霄》能配上伴舞,在中秋佳节之时可作为一个压轴出场,想必会深得你父皇喜爱。”
秦子安闻言,也跟着点头:“这《凤鸣九霄》的改进,确实深得父皇心意。”
说着,抬眸看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孟杳。
“既然,这《凤鸣九霄》是由孟杳姑娘所作,那伴舞自是由她参与更为妥帖。”
甄氏适时打断,面色平和的看向孟杳,看似带着些许笑意,缓缓开口:“孟杳腕伤在身,恢复时日待定,不好强人所难。”
“今日既已是淅儿弹奏,还是淅儿参与更好。”
秦子安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孟杳主动开口:“皇后所言极是,淅儿自小对舞艺很有一番见解,这编舞事宜,她来参与,再好不过。”
一旁的孟淅闻言,微微一愣。
自己对歌舞何时有研究?孟杳这番话,难道是赶鸭子上架?
不过,能得此绝佳的表现机会,她想着好好把握,于是,硬着头皮道:“淅儿愿一试!”
“好,就这么说定了。”甄氏对孟杳这知退让的行径,还算满意。
秦子安看这番情形,也不好再继续说什么。
他抬眸看了看孟杳,神色间有些疑惑不解。
“正好,哀家要去寻教坊使,不若你跟淅儿一道前去。”这话,没有邀请孟杳的意思。
许是怕孟杳尴尬,秦子安找了个由头:“王成,你带孟杳姑娘去曹副使那里,商讨一下《帝阙华章宴》的精进之处。”
“老奴明白。”说着,王成带了孟杳先行离开。
穿梭在这琼楼玉宇之间,此刻的孟杳,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还好,她躲过了一遭。
想到这里,她深深的吐了口浊气。
走在前头的王成,以为孟杳是因为刚才的事情有些失落,开口宽慰:“孟姑娘切莫灰心,殿下自是明白姑娘的才识,失了这遭机会,还会有下次的。”
从秦子安呱呱坠地,王成便伺候左右,殿下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
尤其是刚才,明明孟杳姑娘几次拂了殿下好意,可殿下不仅不恼,依旧对孟姑娘存着关切之意,这是王成意料之外的。
若是放在平时,殿下虽不会发怒,但也会遣人离开。
能看的出来,殿下对孟杳姑娘才是真的有心,不然也不能常常对着孟杳姑娘送的生辰礼瞧上半晌。
一直默不作声跟在身后的孟杳,听到王成这番宽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王成回过头来,看着孟杳满脸的笑意,似有不解,不过,随后又笑着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去。
宫中当差一辈子,最是明白一点儿,就算能看明白主子,也未必能将主子的心思琢磨透彻。
孟杳看着面前的王成,又想起了往事,若是从现在算起,要不了多久,王成便会成为这皇宫中的宦官之首。
不过,在孟杳的记忆当中,那十多年里,王成虽然身居高位,可睿智而不奸狯。
在这吃人的深宫之中,已是非常不易。
穿过抄手游廊,再次路过内教坊的正殿,孟杳又恋恋不舍的往那幽弦琵琶望去,梦寐以求。
不过,随即这份贪念又被她压了下去。
俗人皆会有贪欲,这龙楼凤阁,玉树琼枝的皇宫当中,珍宝无数,可若为得到一件珍宝,就要丢掉难能可贵的一生,实在是不划算。
如此想来,这幽弦琵琶似乎也不再那么勾她的心神。
~
入酉时,孟淅和秦子安前后脚进来。
此时,孟杳跟曹副使也刚刚将《帝阙华章宴》的演奏敲定。
“阿姐~”孟淅的这声呼唤,是难以掩饰的得意神色。
能猜的出来,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其实,倒不怕孟淅的底子弱,这内教坊内有的是能人异士,况且拍板决定的也并非是她,她只要能顺从便是最好的。
曾相处十多年,甄氏的性格,孟杳再清楚不过,她希望后宫女子皆以秦子安为重,又能事事顺从于她。
前世,孟杳没能如此,跟甄氏的关系也就一般般。
甄氏最想要的是一个恭顺听话的儿媳,而此刻的孟淅无疑是最合适的。
“如何了?”秦子安进来后,向孟杳和曹副使询问。
孟杳作为辅助者,自然没有抢功的道理,她往边上让了让,等曹副使回禀。
曹副使见状,先汇报了《帝阙华章宴》今日的进程,接下来便是对孟杳的赞誉:“孟杳姑娘虽是年纪轻轻,可在声色上的造诣不容小觑,在老夫看来,鲜少遇到如此精通之人。”
“老夫,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是曹副使抬举,孟杳不过是受曹副使点播,得了启发。”依旧是一副谦卑之态。
秦子安看着面前的情形,自然能知晓一二。
再加上今日同孟淅的相处,能感觉出来她对自己的好感。可对比孟杳,孟淅似乎太急功近利,又才疏学浅,还时时想要表现自己。
秦子安不是很喜欢!
可偏偏她最会哄母后开心,母后对其赞不绝口。
想来,不过是孟杳腕伤未愈,没能让父皇母后知晓她真正的才能,才导致了今日局面。
“王成。”
“老奴在。”
“方才让你去太医院取的药,可有带来?”
王成徐步向前,将托盘中的一个匣子呈上。
秦子安将匣子拿过来,递到孟杳面前:“让御医开了药,你回家按时涂抹,想必对伤势恢复更有帮助。”
他盼着她的伤势能尽快痊愈,秦子安更想听到她亲手弹奏的《凤鸣九霄》。
毕竟,这曲子是她亲手恢复改良的,一定弹比今日的还要好!
孟杳将匣子接了过来,颔首致谢:“多谢殿下!”
一旁的孟淅看着眼前的一幕,神色渐冷。
淮王看向孟杳时,眸中浓的化不开的爱意,对她食从未有过的。
妒意再起,她不想孟杳的腕伤恢复,甚至希望她一辈子都是一个残废。
姐妹二人出宫时,暮色已升起。
孟杳安安静静的靠在车厢的软垫上,怔怔的望着窗外接连亮起的灯火,有商铺的,也有宅院的,还有府衙的……
街边小贩的叫卖声不断,匆匆而归的人影穿梭在大街小巷,偶有男男女女相携而行,浓情蜜意。
她开始贪恋这人间烟火,甚至于她鲜少接触的柴米油盐。
活着真好!
若能做个寻常人家的女儿,应当会更好!
孟杳的这番神情,落在孟淅眼中,自是被定义为:失落、不开心。
原因则是,她今日抢了原本属于孟杳的风头,一向高高在上的孟家嫡长女,则被自己轻松踩在了低微之处。
想到这里,孟淅的得意之色更甚。
借着机会,讲起了今日单独与秦子安相处时发生的趣事,还有皇后对她的宠爱,还有宫中奴婢对她的优待。
孟杳淡淡的听着,如风过耳,不做片刻停留。
这些她都拥有过,最是无用,她不稀罕!
“对了,皇后娘娘还说,五日后还会邀请我进宫小聚。”
“她说每每看到我,都觉得像自己的女儿一般。”
孟杳听她这番话,不知该祝福,还是嘲笑,不过她若失利,对自己并没什么好处,想到此,她淡淡开口:“即对淮王有意,不若多精进自己的琴艺。”
“毕竟,你要入的是淮王的心,不是做皇后娘娘的婢女。”
话落,车厢内陷入安静。
孟淅的面上跟着青一阵,红一阵。
下车后,姐妹二人一道儿进了相府,在回各自的院子前,孟淅还是有些不放心。
犹豫了一路,还是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你对淮王殿下当真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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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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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强人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