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记得自己是怎样送走所有的宾客的,也不纠结自己是否露出了什么破绽,景绮只知道自己的脑袋陷入了白茫茫一片的空白,她正在麻木地、公式化地扮演好一个游刃有余的成年人。
送走Jolene和她的婆婆,景绮的笑脸微微收起。她拿出偷瞄了好几眼的手机,甚至先深呼吸了一口,才点开王铭乔的最新信息。
“车祸,原因在查。人在手术间。消息已经锁了。”
景绮斟酌十几秒,又或许是几十秒,才回复过去两个无奈的字,“好的”。有些时候,想说的话太多,就变得无从下手。
可她还是想再发些什么,哪怕只是没有意义的关心和担心。却又怕知道得太多,自己一瞬间找不到合适的方法去面对。
食指木木地停留在屏幕上,暗下又点亮。
手机忽然震动,是王铭乔传来的:“让我妈照看一下K宝,你先过来吧。”
景绮的心于是一阵乱跳。
王铭乔向来不喜欢别人知道他和家族里的谁走得更近或更远。他是王家的旁支,要公正、要无私,要坚持一切从公司利益出发,要举着天平绝对不偏颇任何一方。如果只是小伤小痛,王铭乔是绝对不会让景绮去做第一个探望的人的。
她再次回复“好的”,然后往王於露的身边走去。
嬉笑声渐渐近了,景绮也戴上了自己的微笑面具。她没有出声,只是找了个合适的位置静静地候着。
王於露正在和王铭乔的干妈施柳珍聊天。他们的身后是错落有致的紫檀花架和竞相争艳的百色牡丹,牡丹品种特别,不输景绮曾经在洛阳见过的那些。据说是公公为了庆祝王於露生日,提前许久找工匠培育的。
老一辈的感情似乎比现在的要更细水长流。
“老天不公啊。”王於露倚靠在施柳珍的身上,她很信奉“什么年纪、什么地位就该做什么” ,鲜少露出这样少女的姿态。但她说得却是没错的。施柳珍明明比她还要大上两岁,两人擦的都是同一个奢牌同一个系列的护肤品,去的也是同一家美容院,施柳珍却像是比王於露要年轻上十岁。
施柳珍敲着咖啡杯,淡淡地说:“总是公平的。你婚姻顺遂,如今还能有老伴作陪。”
施柳珍和丈夫是香港老一代里的标准模板,一代风华的明星和白手起家的富商,一见钟情,天雷地火,如今港城二代三代闹上版面的浪漫故事无非是复刻他们的从前。然而真爱抵不过年岁,两人之间的十几岁不是白差的。这几年,施柳珍的丈夫明显在加速衰老,基础病症缠身,又在新冠期间受了感染,接连引发并发症,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去年的冬天。
王於露是有些得意的,芳容永驻到底比不过人丁兴旺。不过嘴上却嫌弃道:“他是钓鱼老,一天天骑着摩托、背着钓鱼竿到处跑,哪有空来陪我。”
“钓的鱼不还是进你的嘴里。”施柳珍和她几十年老友,知道她是在炫耀也并不动气。自从丈夫过世之后,她不必再守在床前,空出了许多时间去修心理德。她参透越多的道理,就越珍惜人和人之间有限的缘分是有限的。
提及钓鱼,Kingsley怨气不小,大声插嘴:“爷爷上次带我去钓鱼,结果我回家都掉皮了。差一点点就要变成煤炭了。”
“那叫蜕皮。”景绮被他的声音吵醒,回了回神,耐心地纠正他。放在平时,她多少会给Kingsley的屁股来一下,好让他长点记性。
“家中有个孩子就是热闹呀。”施柳珍冲着Kingsley招了招手,“我们K宝长得真快啊。”
王於露顺势催促:“你家那个也是该结婚生子了。”
“由他去吧。我生的儿子我自己知道,‘一生不羁爱自由’咯。他现在满脑子只有赛车,连邀请我去旅游,都是一道去看F1。我也懒得催,怕催急了,过得不开心又反过头来怪我,倒是连累母子感情了。”施柳珍看得通透。
景绮不由得对她又高看几分。她们之间的交集其实并不多,但施柳珍总能把话说在景绮的点上,因而让景绮对她充满了滤镜。
王於露倒是不大赞成的,举出王铭乔的例子道:“催一催也有好处。当初要不是家里催他,Matt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把Ricky和我们K宝领回家。”兴许是此话有歧义,王於露又找补道,“仿佛这家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好啦,年轻人总是有年轻人的道理。人活一世,不就图个畅快嘛。你说这几个孩子,好不容易投个好胎,生在这样衣食无忧的家里,想按自己的心意活,就随他们好了。像我们K宝以后呀,不管想怎么过,干婆婆都是头号支持者。”施柳珍举起Kingsley的小手,摆出“加油打气”的姿势,而后又不好意思地同景绮确认,“我这样是不是太宠孩子了?”
王於露笑她:“还说你不想要添个孙子!”
景绮则摆摆手。她懒得去做什么恶人,反正时机到了,Kingsley总会认识到最真实的世界。
“怎么这样严肃。”王於露点她,“现在也没什么外人,Ricky,你同我们讲讲,谢骄今天是不是又惹出什么事情了?”王於露挺烦这个张扬跋扈的侄女的,平白让整个王家给媒体们提供了挺多素材。
“K宝先去花园里玩会儿球吧。”景绮把Kingsley推给了保姆,确认Kingsley的身影渐渐远去了才开口,“她撞车了。”
“车撞坏了就坏了,最紧要是人没事。”
“这次,人也有事。”施柳珍替景绮补充道,原来她也是知情的,无非是对着彼此在演戏。
“Matt请我联系了手术医生,所以我了解一些。”施柳珍又说,“估计情况不太好吧,你比刚才还要紧张。”
“因为Matt讲——很可能不是意外。”如果不是意外,那么对方很可能是下了死手的。或许是她杞人忧天,她害怕对方的目标不仅仅是谢骄而已。
王於露听完,将杯子往茶几上一甩,颇为不悦:“她四处招惹,被人当出头鸟也是正常。”而后又“哼”一声,“真不知道什么人,连我们王家的女儿都敢惹。”
施柳珍因此握着她的手,耐心劝慰着。
景绮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再也等不了了:“奶奶,干妈,我现在先去医院一趟。K宝就麻烦你们了。”
“K宝你不用担心。你们在医院有什么忙不过来的,也要告诉我们。我现在就把你公公喊回来。”
景绮应下,转身就要走,又被王於露打断。她从玄关柜的金匣子里翻出两枚平安符:“这是我初一刚从大师那里求来的,等谢骄出了手术间,你放一枚在她身边。另一枚你自己拿好。莫要怕,知道吧。”她捏了捏景绮的掌心,就像全天下的妈妈的手一样,充满温厚的力量。
近三年的相处,两人私下挑剔不断,但终究知道对方品性纯良。
开车去医院的路上,天上下起了朦胧细雨,雨刮器规律地摆动着,眼前的视线模糊又清楚。景绮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是干的,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心,怎么流不出眼泪。
然后突然瞥到仪表盘,不知不觉居然已经踩到140码。
她吓得连忙松油门。
谢骄的手术室前并不拥挤,甚至可以说是空荡荡,除了谢骄的助理和王铭乔派来的一名下属,只有站在几个通道口子上的便衣安保。
普通人家的孩子出了这么大的车祸,至少亲爸亲妈第一时间会赶到吧。但是谢骄,港城名媛榜排得上号的人物,她的父母是全天下最博爱、全天下最忙碌,一个远在上海过茶米油盐打麻将的小日子,一个正和新女朋友在西西里岛沐浴柠檬味的阳光。
景绮给自己找了个座位,然后给王铭乔发了个信息报备。
医院里的椅子都是这种冷冰冰的金属设计,坐久了,难免四肢僵硬又冰冷。景绮不自觉地揉了揉自己的小腿肚。
远处,走廊尽头的窗户不知何时被人打开,雨丝飞进来,在夜灯下显得密密麻麻。似乎比刚才下得更大了,甚至有一副不眠不休的架势。
景绮上前去关,刚巧看见有人在和安保解释。
“让他进来吧。”景绮替唐润也解围。
唐润也窝火地摘下帽子,帽子下是一头乱发,喷色染色剂和发胶,还没洗掉。
“没想到混了那么多年,还有我被安保拦下的一天。”他说。
放在平时,景绮大概要嘲讽他不知道天高地厚。但是今天景绮没有力气和他胡扯。
“她怎么样?”唐润也坐定,将手里的LV大纸袋递给了景绮。里面有一条羊绒披肩,一只充电宝,甚至还有一盒外卖,外卖是玻璃瓶的热港奶和四宝饭。
“谢谢。”可景绮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十分感激。唐润会不是那么细心的人,想必是出自万能经纪人的手笔。
灌下一口热奶茶,景绮才说:“已经在里面四个多小时了。我感觉,不太好。”景绮的声音里染上了哭腔,她深呼吸,努力将情绪憋回心里。明明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她的悲伤并没有如此汹涌。
“怎么过了几年,你还这么悲观。”唐润也侧过头、看着她,“你老公都请了全香港最好的医生。就算你不相信这些医生,你也要相信谢骄的运气。”
“真的吗?”景绮昂头,试图从唐润也的眼中得到一丝希望。她看过车祸现场的照片,用四分五裂、支离破碎来形容都会显得单薄。车里模糊的两个人影,被血浆黏成暗红色的一团,她都不敢放大了去看。
“你知道的。谢骄18岁就拿了驾照,她开车一向很好,她甚至上次去阿布扎比开什么亚斯赛道还拿了前十名。就这条她开了几百遍的路,能出事?怎么可能出事啊!”景绮的情绪愈发激动,“难道是因为我跟她打电话影响她了吗?”
“停停停!景绮!你别这么想。”唐润也的安慰就像掉入了一个无底洞,他没办法,只能出手按住了她颤抖的肩膀。
哪怕她的丈夫随时会来。
“绮绮。”他很久没这样叫她了,声音里的无奈和克制没有一丝丝技巧,“和你没关系的。你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
“你没看到车祸现场的照片!”
“医生还在救治,就代表还有希望。而且谢骄做了那么多好事,好人会有好报的。”
景绮渐渐平静下来,她挣开了唐润也的手,像是被抽走了筋骨一样,懒懒地靠在墙上:“你说,这次是谁在背后搞事。会不会是林双?或者是林双背后的人?还是她那个新男朋友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又或者是王家什么无聊的人?”
一瞬间,任何人在景绮眼里,都有了作案动机。
唐润也无法回答。
漫长而沉默的一刻钟后,唐润也才开口:“先把饭吃了,好不好?”他知道她是吃软不吃硬的个性,语气软和得仿佛是乞求。
抱歉啦,因为突然发烧(已康复90%)耽误了更新。希望大家保护好自己,不要被流感或别的病毒打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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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