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珍珠真漂亮,是施华洛世奇的吗?还是Tasaki?”终于有宾客发问。
景绮看过去,发现是何家的新抱Jolene——宾夕法尼亚的高材生,身高170,身姿挺拔,气质优雅,送上T台绝对不输这几年的港姐。Jolene和何家小儿子William是校园爱情,三年甜甜蜜蜜无风无浪,却在回港后为了结婚的事情,闹分手又复合,再闹分手再复合。
媒体因此称他们是HK版小威廉王子夫妇。区区建筑商人,在内地二线城市造几座英式古堡楼盘就真把自己当皇室贵族。
Jelone的婆婆大抵是有些看不上她的,不咸不淡地抛了个眼色给她,暗示她少问这种拉低身价的问题。
景绮装傻,迷茫地摇摇头,称自己并不知道:“我不太懂珍珠啊。”算是给Jolene一个台阶下。
受了几年西方教育熏陶的Jolene心领神会,眼角往自己的婆婆那边扫了扫,然后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抛给景绮一个“爱咋咋的”的眼神。
Jolene才不是**十年代嫁进豪门的苦情戏女主。
不必怕说错话。不必怕做错事。不必怕得罪人。
丈夫的爱和腹中的孩子就是她在婆家横着走的砝码。
走不走得远再说,此刻能走一时是一时。
Jolene走近景绮,拿出手机跟她分享小红书的珍珠帖子:“我早上刚刷到这一款呢,没想到实物比视频里的更好看。”Jolene很有礼貌,抱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心态,对着珍珠塔静静欣赏。
“你要是喜欢,结束了选一根,我给你打包一下。”
“Really?”
“两根也行。这本来就是我婆婆送大家的礼物。”
“Maybe——是你的idea吧。”
景绮于是笑,又灿烂又安静。Jolene其实比她小了六岁,但天南海北地聊起来,似乎没发现什么代沟。尤其是两人都在学生时代当过独行背包客勇闯荷兰,听过街头艺术家和路人们合唱的《Hey Jude》,吃过热量爆炸的油炸芝士棒,还都在阿姆斯特丹的老船坞里入住过。景绮忍不住老土地感慨一句缘分奇妙。
另一头,婆婆妈妈们也聊得热络。
谈起礼物,有人称赞William爱妻,在Jolene生日的时候直接送了一家公司。Jolene婆婆佯装恼怒,说William爱老婆,尤胜她爹。识相的人因此接话,提起几年前何家夫妇星光熠熠的银婚典礼,一众吹捧发散,Jelene婆婆大为受用,眉下鱼尾纹都跑出好几条。于是又聊起今日的寿星王於露,她名下的医美机构已经在港城屹立十几年,最近出了位明星医师,被赞为新一代“师奶杀手”,大有可以和顶流小生江韬平分版面的架势。
Jolene听得连哈欠都要憋不住,凑到景绮的耳边说:“那家公司设立在英属开曼群岛。”开曼的公司嘛,爱看诈骗新闻的人应该并不陌生,全都是黑箱状态。董监高、股比情况,灰蒙蒙一片,凭想象可以进行自我欺诈。
只是景绮没想到Jolene年纪轻轻看得如此透彻。
而她26岁的时候在干嘛?白日梦都还没醒吧。
Jolene冲她耸耸肩,继续吐槽:“说是送给谁的都行咯。”
“只要baby是真的就好啦。”景绮回她一个挑眉,当作安慰。
景绮信奉礼尚往来,隔了一会儿也有样学样送上一条独家消息:“友情提示,师奶医师有风险。还是让你婆婆找个女医师,这样才能恩爱永驻。”她点到为止,没说那位师奶医师的服务有多么不上流,王於露有多么想要把他辞退,而他背后的某位师奶又是如何为他站台撑腰的。
魔高一丈,哪怕是出生就在顶层的王於露也要受这一遭。
景绮说完,又不禁捂嘴懊悔:“会不会影响你baby的胎教啊。”
“不会啦,这算是common sense。”
通透。
景绮再次指了指珍珠塔,关照道:“别忘了选珍珠噢,大溪地就很衬你。或者这串冷光的澳白。”
“咦,你刚才不是说你不懂珍珠吗?”
“是吗?现在懂了。”
两人同时露出惺惺相惜的表情,撞过香槟杯,就此作别,去应酬别的人群。
有趣的灵魂是很少的。又或者说,在这种场合,很多人都不愿意掏出自己的那份有趣。景绮带着香槟杯四处晃荡、攀谈,每段对话的开头都是大同小异的无聊,每个笑容的弧度都是只差毫厘,她想象自己变成了一台复读机,差一些就在错误的时机里笑出声来。
婆婆妈妈们正在夸奖Kingsley,说他长得又甜又帅,很讨人喜欢。
Kingsley被夸得不好意思,小脑袋垂着,直直地往景绮的腿上顶。景绮扯了扯他的小耳朵,宽慰他:“婆婆们心善,夸每一个小孩都是这么猛烈的啦。你要珍惜,等你再大一点,就不一定还有人这么夸你啦。”
Kingsley懵懂地抓了抓景绮的裙摆:“为什么呀?长大了,我就不帅了嘛。”
童言无忌,众人笑作一团。
“长大了,光一张帅帅的小脸可是不行的噢。”景绮很耐心地跟他解释,“你要有学识、有品德、有自我想法,要尊重身边每一个人,还要分清好人、坏人和中间人……”
Kingsley“哇呜哇呜”地打断她:“Stop!长大了好辛苦。”
王於露因此把Kingsley拉到了自己身边,她责怪景绮总是把Kingsley当大人教:“小小孩子哪里需要这么早知道这些。我们Kingsley要有快乐童年!”
若景绮记得没错,王铭乔的童年并不能用快乐来形容吧。但景绮面上总是不显山露水的,她弯出一些笑容,愣是夹了点少女声音,说道:“还是婆婆最宠你,对不对啊,Kingsley?”
“婆婆万岁!”Kingsley小小拳头握起呐喊,和景绮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
今日的宴席是典型的七道式,请了巴黎四季酒店旗下餐厅Le cinq的大厨全程督导。大厨给面子,提前三日飞抵香港打磨菜单。
只是这普通人哪怕提前一个月预订也未必能吃上的米其林三星,似乎也没让舌尖迸发什么惊喜感。
倒是餐前面包,好吃到让景绮来了第二块。
景绮一边嚼面包,一边对应着菜单上的花哨名词和面前的食材,一边还在手机里向谢骄发疯:“朋友,你到哪里了。我气泡水喝到想吐了。你到了直接送我去医院吧。有人喷了半瓶香水,昏迷。”景绮又是文字,又是表情包,自言自语撑满了整整一个对话框。
上到第二道的时候,王於露已经对迟迟不到的谢骄表现出了不满。
第三道的时候,谢骄终于回了个电话过来:“表嫂,世纪大堵车。跟姑姐Say sorry啦!”
景绮暗骂,按你的夸张描述,一个世界的大堵车没有一万次也有九千次。但嘴上只好陪她演:“好啦,你慢慢开,别着急。”
她有私下的话要说,于是抱着手机装作尿遁。到了卫生间,她倚在地中海风格的花砖上,抚摸着早晨才从花园里摘下的蓝色绣球,懒散到甚至连鞋子都脱了一半。
“姐,你到底到哪里了啊?”她换成了自己最喜欢的声音,懒洋洋的,拖着尾音的。
“小叶发烧了,刚带他看完医生。”
拜托,一个成年人,自己不能去看医生吗。像她,不管是新冠病毒还是甲流乙流,不仅能自己抗下,还能一边抗一边带着Kingsley去就医。
算了,也不是值得炫耀的事情。景绮揉了揉太阳穴,继续说道:“我可是花了心思给你宣传那些珍珠的,你自己不来,戏就唱得不完整了噢。”
“我不是在路上嘛。”谢骄发嗲,说明谢骄心虚。
景绮抬高了音量:“所以还要多久?”
“一刻钟。”
“一刻钟之内你要是不到,就给我去死吧。”景绮窝里横,刚才应酬时候受到的憋屈、委屈统统打包丢到好友身上。
“好好好。”谢骄通盘全收。
正要挂断时,景绮的耳膜被一声巨大而突兀的撞击声刺痛。
不是寻常掉在地上的声音。
“喂。”她下意识地冲着电话那头喊,手却应激一般地松了,手机砸在自己的脚背上,脚疼得想要乱跳,却又因为鞋子半脱的原因,差点被绊倒。匆忙间,她在洗手台上一阵乱抓,勉勉强强稳住了自己,那盆蓝色绣球却被甩碎在了墙角。
此刻已经不需要体面,景绮立马蹲下去捡手机。姿态奇怪,仿佛一只被旗袍困住的灰色蚕蛹。
“谢骄?喂?你说话。小叶,小叶在吗?喂!”
她动静太大,引得菲佣敲门:“Ricky?需要帮助吗?”
“没事。”景绮回答菲佣,也是在回答自己。她试图控制自己的心跳,却发现越控制、越失控。简直连呼吸都在跟着变紊乱。
手机屏幕仍然停留在通话界面,却再也没有回声。她犹豫一秒,切断,然后拨给王铭乔。
也许是太害怕了,她又给唐润也发了一条信息。
重返宴席的景绮依旧是拿得出手的儿媳模板,明星八卦、美联储加息、塔罗星象,她信手拈来,演得比刚才还要卖力。期间又替谢骄编了个流感的借口,顺带领着大家回忆起新冠来临时候的窘迫故事和互帮互助。
再喧嚣一些、再热闹一点吧,她在心中祈求,这样就没有人会听见她震耳欲聋的心跳。
很不安,很惶恐。
她为什么要说“去死”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