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芝初中班上有一个坐在后排的男孩子,挺瘦的,个头不高不矮的,长得,算是清秀吧,不白。这么多年一直记得他,是因为他有一段著名的恋爱,从小学三年级还是六年级开始。
“他和他女朋友从小学六年级开始的?那现在不是都两三年了?”
“他和他女朋友从小学六年级开始的?那现在不是都五六年了?”
“他和他女朋友从小学六年级开始的?那现在不是都七八年了?”
十三年了吗?
忘了,好多年的时间里,每次和同学朋友偶然聊起来,都是这个句式,依稀记得有一次的句式是,十三年了吗。
十三年,好漫长。
初中的时候看小学生牵手总觉得像过家家,高中的时候看初中生又觉得幼稚。大学,大学觉得自己有一个能从小学谈起来的恋爱真是了不起,后来好多熟悉的不熟的同学聊起来,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带一句,还在一起吗?那十几年了吧。
不在一起了。
也芝工作的时候知道的这件事,是她高中同学来和她说,那个女生在追也芝的一个高中同学。好像也不能用追这个字,只能说是粘。江城就是这么小,小学初中高中,所有人的八卦都能串联在一起。其实那对,初中就开始分分合合了,高中也芝不同他们在一个学校,还能听诸婕讲,那个男生在她妈(教书)的学校,那个女生和诸婕一个学校,讲那个男生每天送完女朋友再去上学,然后每天都迟到。
挨着这段十几年,后来她上高中,上大学,工作当老师,对于看年纪小的孩子们牵手也不敢觉得是在过家家,毕竟谁知道会谈多久。她工作以后有天去听课的班上有一个男生被几个女生起哄,女生说老师老师,你知道他管她喜欢的女生叫什么吗?
“叫什么?”
“小家伙。”
也芝和她的带教老师两个成年人双双捏紧了一些无形的东西。整个班都是揶揄声。
小家伙。
好吧,是未成年人,她忍了。
当老师就是有时候觉得自己离青春挺近的,有时候又觉得自己离青春挺远的。
五四以后,离暑假就近了。江城的夏天挺热的,虽然和也芝后来待过的地方比不算很夸张,但太阳照射到脸上还是一股又一股的烦躁感。
今天体育课,所有人的脸上要么流汗要么泛油。体育老师是个五大三粗长相粗犷的汉子,有个儿子比也芝她们小两届。一身腱子肉,黝黑,却会管自己的太太叫夫人。他有次打电话还是怎么的被范文敏听见,范文敏不可置信地回来:“xxx(体育老师)管他老婆叫夫人?夫人?”
范文敏语气和表情都很夸张,她说,xxx说,麻烦我把这个给他夫人?
那次的事,好像是体育老师管她们借什么教材,小学的,那时候他儿子还在上小学,也芝小学的书早在毕业后的一周卖给收废品的按斤卖拿了六十五块,被她放在自己的小钱包里,有一小部分怕是早就买了雪糕买了一块钱一瓶的冰镇水下肚了。诸婕也找不到了,平春,实在是太多年了,也芝忘了自己知不知道,有没有人问过平春,好像是有的,好像平春后来也是有往外掏过一本教材的。至于方子涵,她是舍不得自己那些保护得很好的小学教材。
所以,最后是范文敏掏了一两本,后来平春又掏了一两本。
每次上体育课前也芝都需要暗暗叹口气,对于她这种从小体育都不好,家里一直都有提溜出去运动也无济于事的人来说,上体育课真的需要一个心理预设。
体育老师从初一开始就有意地培训他们跑八百米,一周两节体育课,至少有一节课是要跑八百的。不计时的时候还好点,顶多是跑到第二圈半的时候就开始落在所有人后面丢人而已。也芝始终坚持着,丢人没有活着更重要的原则。也芝忘了自己有没有同人讲过,有没有同,同一个人不止一次地讲过,那股由气管深处咳出来的气会“划伤”喉管内壁,在她缓过来后的几分钟里,嗓子还是觉得不舒服。
好像说了,好像没说。
无妨,再说一次,反正她话多。
对于体育课由于不擅长所引起的恐惧,厌恶,在成年后的某个状态不好的日子里回想起来还是憋闷。
体育课总是那样,坐在后排的男生跑在最前面,也芝有时看着容溪的身影混在一群男生里过去,会有想要也跑快点的冲动,奈何脑子想提速也就想了不到一秒,脚步是轻快超不过两步。有时候她看着前面超过去的身影,看着方子涵的背影,会想,好厉害,她想加速就能咬着一口气加速,和她的体力能不能支撑做这件事好像没什么关联。那时候也芝就隐隐知道,人和人之间有着意志力的差别。
这年暑假的时候,也芝被她爹丢给体育老师学游泳。体育老师有在市区那个老旧的游泳馆里带些小孩学游泳,说了,也芝上学那会,没什么人管课外补习。原本收的是7-10岁的儿童,也芝挨着他爹“求情”的光,以超龄的体格成功混了进去。
那时候她的同门都是一群小孩,小孩彼此之间都会打闹嬉戏,当然没人疯到和也芝这个长出一半大人模样的中学生泼水。几个瞬间里,她确实有些孤独。其实小时候就该学了,她依稀记得自己四五岁的时候是被放到池子里扑腾过几下的,后来水进了耳朵引发了中耳炎她还抽了两针,学游泳这件事就暂且和她没关系了。大抵是妈妈从来没忘记过,所以身体素质稍强了点就送她去了。别的小孩一般是一个暑假六十天学一期,十五节课,三十天,就好了,也不知道余莲是为了让也芝多运动运动,还是对自己女儿的运动细胞足够了解,给她报了三十节课,六十天。
看着游泳池里里里外外来来往往的人,在下沉上浮,换气,划水的几个瞬间里,也芝有想过,会碰见容溪吗?有点想遇见他,又有点不想。想于,总共不就是那么点原因么,不想是因为也芝觉得她戴着泳帽的样子好丑。要把所有头发都梳进去,顶着一个大光明的脸,原本也不是小头小脸的人,泳帽有时候还能给她勒出一圈痕迹来,她眉毛也淡,只有上半截明显,下半截眉毛失踪了一样。总之,她觉得自己戴着泳帽的样子,丑丑的。
不太想让容溪看见自己这副样子,却又有点想看见容溪。最好的结果,是容溪从岸上走过,她在池子里看几眼就算过去。这样的少女遐思她一周不知道要或深或浅地想多少次,总归无伤大雅,但大部分时候也不会有什么灵验的部分。不是所有夏天,都会存在奇迹。
奇迹存在过某个冬天。
有时候她的发散思维会散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她从来没和人说过,体育老师指导她游泳,手半放不放在她的脚腕的时候,她真的会多想,会做一些说出来怕别人说你也想太多的最坏打算。
好在一个夏天,相安无事,除了她晒黑了不少。南方的太阳六十天晒下来,也芝晒得黑白分明,游泳衣下的部分是白的,胳膊腿都黑了。
都说游泳是最快瘦身的运动,也芝倒是一点没瘦。不知道该怪给游泳馆门口的烤肠,还是吃了两次的路边小笼包,还是走出来几百米一两周吃一次的拌越南粉。或许就像她从小没太瘦过的原因一样,是妈妈说,多动多吃身体才会好,不要像她以前不懂事一样。所以妈妈常年在八十九十斤左右晃荡,也芝常年在一百一一百二左右晃荡。
没关系,高三会重到一百三的。
开学的时候,范文明看到也芝的第一眼就说:“游泳也不减肥啊。”有时候难免觉得,没人喜欢跟她玩,也是该她的。
第二个学年开始。
大家好像都没什么太大的变化,除了头发长点短点,人胖点瘦点。头发过长的通通让杜康明示暗示去剪了。
这学年,也芝班上换了一个老师,与我嫩老师去教别的年级了。忘了是谁提出要去送一下语文老师,于是又像那次教师节一样,有人决定了,询问了班上,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判断全班就同意了,就当是全班同意了。然后高明到讲台上跟全班通个气,就算板上钉钉了。
高明:“我们从班费里拿出一部分买一个送别礼物吧,然后大家一起去老师的新班级看看。”
下面一片寂静。
范文敏有点不满有点紧张地转过来看着后排。
还是一片寂静。
最后一排终于有调皮活泼捣蛋的男生们此刻很给面子,一个一只手在课桌里打游戏说:“好!”就有几个喧闹起来。
“好!”
“班长说得好!”
......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次的信让也芝来写,也芝在周五的晚上就开始写了。
给x老师的一封信:
老师,时间好快,您已经教了我们一年了.......忘了,后面写了什么全忘了,就记得也芝后来打电话给平春念她写了什么,给自己念哭了。
到底在哭什么呢,她不知道,很多年后回想起来也没什么印象了。某些年份里,她确实是一个没什么太大用处的善良孩子。
好久以后和平春聊起来这件事,也芝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哭什么,平春说是啊,你在哭什么。
你在,哭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