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五四了?也芝的记忆还停留在方子涵顺口说了一句也芝一到放假就找不到人上,一下就到了第二学期的五月四号。
五四三中有过青年节。也芝那一届的青年节活动搞得很盛大,形式也特别,在操场旁边的水泥地上直接摆了两列桌子然后扛来了一堆天然气罐,让大家现场做饭。还有点别的什么活动好像,完全没印象了,也芝的注意力全在吃上了。
起初是杜康在班上提了一句五四要做饭,班上有没有做饭好的同学啊,除了范文敏说自己会烤披萨其他人都挺安静的。倒不是都不会做饭,只是这种场合除了小范以外的人一般都挺安静的。气氛有点尴尬,后排有个调皮捣蛋的男生说:“老师!我敢做那些他们敢吃吗?”
评委也是老师,比杜康这个职级要更高的老师。
顺着看过去就能看见这个男生在桌子下打游戏的手,杜康果然训道:“手机收起来。”
没收。
杜康一个眼神过去,那个男生抬头,不情不愿地收回手机。这一幕在班上经常发生,所有人都看习惯了。后排不止一个男生会上课玩手机,杜康一周也不会只说一遍。
“有意向的同学找高明报名哈。”杜康穿着他那双黑色凉拖,抱着他的一堆教具书,从门口又出去了。
又是高明。但别的不说,高明做班长做得还是蛮细致合格的。不该管的不管,老师让管的都做得清楚。
又是忽然几个人引来小一拨人围在高明旁边,也芝作为他的同桌每次学校搞什么活动或者是什么订购春夏新校服交什么材料的时候都能看见这一幕。也芝不喜欢被人围着,她觉得空气不好,压抑得每次都站起来走出去。她在走廊呼吸了几分钟新鲜空气,看着一堆一堆不认识的同学走过去、跑过去,还没来得及想七想八,上课铃就响了。
有时候总觉得,日子很慢,每节课都好长,有时候又觉得时间,是一转眼就过去的东西。
她回座位的时候看见班上一个瘦瘦小小,白白的,单眼皮的女孩子在冯灵身边讲话,站在高明桌子的前面。这个女生在班上的存在感不高,也芝对她的印象仅存在于知道这大概是自己的同班同学。
后面的几天,忘了是听谁说,五四是范文敏和冯灵,还有蔡子欣一起做饭。噢,原来那个女生叫蔡子欣。
五四那天,江城三中的风很大,桌上垫的薄薄一层的塑料一次次被吹起,几个同学轮着追了几次还被吹得扬起来,大家所幸不用了。那年也芝还不怎么会做饭,小时候她爱在厨房里用电磁炉捣鼓小蛋糕,就是把鸡蛋和面粉搅开倒在玻璃杯里,然后放糖送进微波炉,家里没有烤箱。一般都叮不出来,拿出来的东西腥腥的,也不发。有时候能完美消除犯罪现场,有时候杯子还在微波炉里转,爸妈就回来了,少不得说她几句。有次赶上妈妈心情不好,余女士骂过她一次,这么爱做饭还上什么学,直接去做家庭主妇啊,给人家洗衣服拖地。后来到成年前,也芝几乎除了热饭,没再做过。长大以后回想起来,更多的时候,妈妈是在不高兴她浪费面粉和鸡蛋。
她是在后来成年后的某个节点上,忽然就学会了做饭,做点人能吃的东西。
眼下是不会的,饺子都包得不清不楚。方子涵站在也芝旁边帮忙包饺子,饺子皮是那个女生中午调好色拿来的,也芝第一次见白绿色的翡翠饺子,她听见那女生说是菠菜汁调的。方子涵包到第二个饺子的时候,历史老师来了,今天好多任课老师都在,在场上走来走去,有时会遇见自己的学生,热情地招待老师来吃几口什么。历史老师说,在包饺子呀,看来平时在家你也常做家务,诶你妈妈好像也很会做饭。也芝站在旁边,左顾右盼的,又看着地板,假装自己有事可做,她总是记得一些这样的时刻。历史老师好像终于发现了旁边还有一个人,她问也芝:“你在家不干活吧?”
......干一点的,还是干一点的。
也芝笑了笑,心里有点尴尬,算是默认了。那一刻脑子里闪过无数乱七八糟的东西,好比,历史老师认识她爸吗,历史老师和她爸是不是关系不好,不会吧,她爸不是和哪个老师关系都看起来还好的样子吗?
原来她那时开始就这样了,内耗得很。
冯灵没做什么,倒是蔡子欣,擀面杖都带来了。也芝看她把调好色的面团一团一团地揪出来再混在一起有技巧地擀开面皮,就有了一张张白绿相间的饺子皮。好厉害,也芝由衷地赞叹。
范文敏一直在忙来忙去,把锅端起来放下,她好像炒了菜,好像在做什么,也芝没看了,她帮了一会拿着拿那的活,又帮着搬了一点桌子椅子,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也芝看着别的班做什么菜,绕场一圈,她就出去了。
除了煤气灶前的活动,五四还有别的活动。又是在找杜康在哪,靠着找自己像跟旗杆一样的老师找到自己班在哪。应该是在做什么接力活动,仰卧起坐接力?江城三中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些活动的。
也芝看了两分钟就想回去了,杜康还是哪个老师,还是谁说过,她记得,那些菜评委老师夹了几筷子尝了以后,都可以分给同学,所以他们班准备了不少一次性筷子和碗,就等这一刻。还有水饺,大家接二连三来帮忙,原本就算够了全班的量。她也想知道翡翠饺子是什么味道的,菠菜味的饺子皮是什么味的。刚刚搬东西的手心已经不红了,也芝的脑子里却还有饺子是什么味的遐想。
她原本是要走回去的,忽然感受到人群变得有点骚动起来,那种隐隐藏在空气里上下蹦跶的东西忽然变得有形。她很自然地捕捉到所有人视线的聚焦,噢,还是他。也芝一直觉得,自己躺下去的角度挺丑的,脸上的肉会想旁边摊开,后来在看那个韩国恋综的时候看见中国女爱豆躺在假想丈夫的腿上时,她忽然明白,原来长得特别好看的人,躺着和站着脸不会有什么区别的。今天又更明白了这一点,她看着容溪躺在垫子上,所有人都热切地安静着,也芝一个人出神地想,噢,确实没差别。
忽然没了看下去的心,她没看完容溪的表现,就往回走了。仰卧起坐接力在操场上,在靠近校门口的那一侧,做吃的那些在水泥地上,在小小的学校里的另一侧,隔着江城三中能隔出来的最远距离。
翡翠饺子到底是什么味道呢,菠菜汁调色的饺子皮能吃出很重的菠菜味吗?她真好奇。
走回去,脚步轻盈地走回去。
走回去饺子还没起锅,人倒是被平春拉住了。五四青年节,平春这个团支书是最忙的,这里也需要她,那里也需要她。等她终于能停下,她拉过也芝:“陪我回班。”
回班?
现在吗?
也芝看着马上要起锅的饺子感到一阵不舍,她为了吃口饺子,容溪仰卧起坐这种难得一见的都不想看了诶。脑子里的不舍绵延了十万八千里路,嘴上只停顿了不到一秒,也芝说:“好。”都不知道平春是要干什么,就和她回去了。上楼的时候也芝还想着,可能上去一下就下来了,应该能分到一个饺子。
上去以后就没再下来了。
时至今日回想起来,也芝都不知道那天平春是怎么忽然选中自己了。女孩之间的友谊,一些超乎于友谊的东西,来得都很悄无声息,潜移默化,像蛰伏在泥土下的芽,蓬勃迸发出泥面的那一刻,是无数个时刻在浇水,在生根,在托举,在爆发。一刻后,她们又在安静地成长。
班上,平春整好东西,掏出她的诺基亚:“我们去楼顶拍照吧!”
“啊?”也芝愣了愣,“好。”
用诺基亚后置自拍的经历,这辈子也就初中试过那么几次,全是用平春的诺基亚。
“我按,看这个。”
倒不至于有一二三,但两个人脸应该是快笑僵了。中学,那时候还没有美颜和修图的概念,也芝后来也记得那张十几岁刚出头的时候拍的照片,两个都有刘海,都厚厚的,有点质朴,有点,傻气。后来她和平春一个把刘海分开变成中分,一个虽然还有刘海也是空气刘海,时间带走的原来还有齐刘海。
那天的饺子,不止饺子,还有菜,还有范文敏烤的披萨,诶?范文敏那天到底有没有从家里带她烤的披萨来着。不知道,不记得了,反正,也芝一口都没吃上。照片拍着拍着,又聊了会儿天,又拍了一次,然后就听见楼下有同学回来的声音了。
很久以后,大抵是上大学那会,也芝有一次和平春讲起过这事,说起自己念念不忘的饺子,平春说,噢,我知道你说过,可是很脏诶那天桌子上都没垫东西。
其实那天的碗也不够了,除了一开始就守着塑料碗等着开饭的同学,起码也有十几二十个人一口都没吃到。
碗都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