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颜赤纳应了教导之责,督促娜日与李义鑫读书习武,常带二人出宫门去聚贤阁听学子高谈阔论,遇有才者便令二人去攀谈交好。隔一段时日也会带她们去远些的地方察看民生,以锻炼二人品性。
不知不觉,寒来暑往,娜日与李义鑫正值豆蔻年华,出落的亭亭玉立。
酷暑时节,龙女携礼上京来探望乞颜赤纳,如今龙女的年纪也不小了,她父王几次催她议亲,可她不愿嫁人,总觉得滇国男子太过粗俗无趣,这次也是来中原瞧一瞧可有合适之人,也好绵延子嗣,继承王位。
乞颜赤纳将礼部送给李琉风的画像给龙女看,可龙女一通乱翻后鄙夷道“怎的脂粉气这般重!你按鲁扎哥哥的模样给我找可好?”
乞颜赤纳笑她痴心妄想“莫说大齐,放眼天下鲁扎那般姿色品性的也只他一个,你梦里问问周公能否讨要一个。”
龙女瘪嘴道“罢了,大不了不嫁,反正我爹又生了女儿,让她继承王位罢。”
身在皇家,无子嗣绵延是大事。民间无后田地商铺大可赠与宗族,但君王天下岂能拱手让人。李琉风宁皇位旁落也并未与他人生子,单凭这一点,乞颜赤纳是记得她的好的。龙女有亲妹继承大业尚可,不算旁落,她余生也来的轻松,只可惜龙家对她二十载的尽心培养付诸东流。
想到此乞颜赤纳仍是心下不忍,道“不如你找个样貌品性都不错的男子相处几日,横竖你只要孩子,不要丈夫。”
龙女闻言轻笑“阿纳姐姐劝我与人厮混?这在滇国可是要被掌嘴的。”
乞颜赤纳丝毫不在意道“规矩是人定的,你是定规矩的人,谁敢说你半个不字。”
龙女内心将她的话思索一番后,仍是摇头黯然道“我以身饲龙多年,想为自己活一次。阿纳姐姐知晓我家有白龙庇佑,身为家主独女我需以血饲龙,如此我难享常人之寿,如今见阿纳姐姐与李琉风如此美满,我心生不甘,待妹妹再大些我便将担子扔给她……谁会嫌命长……谁会不想好好活着呢……”
这一层乞颜赤纳却是不知,她只知龙家神秘,有真龙庇佑,所藏珍宝罕见,蓦然记起当初那蚕来,道“你那蚕是从何地找的?衡国有布料名唤暮云秋影,乃是雪蚕吐丝织就,产地乃是川西雪山脚下飞雪城,不知二者可否有渊源?”
龙女大喜“那便是了,我那蚕便是飞雪城带回的,只不过炼蛊并非有虫便可,也不敢说能再炼出雪蚕,只得尽力一试,我这就前去察看,多谢姐姐告知此事。”
龙女性子急,立马回去收拾行囊。乞颜赤纳命人去送她出城。如今的礼部与南衙禁军都在她手里,虽不算权势显赫,可也决不是任人宰割,李琉风也为她置办田地商铺,意欲给她安稳,与她长久相伴。
可乞颜赤纳志不在此,龙女来时告知她西域来了一伙奇人,道是几万里外的古罗国商贩,带来许多奇珍异宝,作物香料,引得乞颜赤纳心下大动。
她与李琉风商议,想亲自去探寻古罗国。李琉风先是一怔,接着便是直直的望了她许久,久到乞颜赤纳也觉得自己过分,这样好的日子不过,为何偏要远走……
但李琉风只是长叹一声,垂头又沉默许久,这才道“待我亲自给你选好使团,找好向导,你再出行。”
乞颜赤纳这才明白,李琉风的沉默并非反对,而是在思索如何保障她的平安。她顿时眼眶一热,在李琉风身旁坐下,倚靠着她的肩头道“多谢你成全。”
李琉风只苦笑“我自是百般不愿你去,可我心知此为你毕生抱负,若无血海深仇,你或许一开始便热衷于此。是以,同我的不愿相比,我更不愿你被拘束在京都。只是你要答应我,莫学苏武,千难万险你要将归来放在首位,只要你仍活着,不管是给钱还是发兵,我都将你抢回来。”
乞颜赤纳没有立即应她,片刻的沉默后,她挨李琉风更紧了些。
“好……我定会回来的。”
接着乞颜赤纳命礼部与齐国交涉,得乞颜赫鲁准许,她此次出使西域以衡国齐国二国使臣的身份前往,所带使团一千人,这样的出使是前所未有的。
出使西域经黄沙古渡,人越多反而越怕误入险境,可人若少,又怕被奸人所害,乞颜赤纳与李琉风一再讨价还价才定到一千人。
准备货物行李,向齐国讨要通关文牒便过去一月,期间乞颜赤纳也说服李琉风要带娜日前往。见见世面总归是好的,此时护她多经历些大风大浪,日后也放心她独自闯荡,这也是乞颜赤纳再三斟酌后决定的。
李琉风亲自看过队伍内每一人的留档,亲自看过每一车货物后这才依依不舍的送乞颜赤纳离去。
那一日正是立秋。
她站在城楼上望着乞颜赤纳远去的背影,只见她回身朝自己挥手,她忍不住回身拭泪,明知她看不见,却也要背身挡住。
阿纳,你要早归……
一关一关的文书送来,李琉风尚且知晓乞颜赤纳的踪迹。直到二十日后,乞颜赤纳走出衡国境内,无驿站信使,自此再无书信传来。
李琉风终日愁眉不展。
不过在立冬这日李辞年归来,晚间李琉风亲自包了娇耳与李辞年易归迁共食。李辞年笑她这一餐简陋,她却怅然去岁立冬,乞颜赤纳带着两个孩子在外,仍来信叮嘱她记得吃娇耳。一来是古时习俗,畏寒者以药材为馅,食之避寒。二来是,制作繁琐,亲手包制赠人可寄相思,寓意将万千心事包裹其中赠君品析。
她只不过是在睹物思人。
酒过三巡,易归迁伤感道“曾几何时,陛下在此劝我珍惜阿年,一转眼韶华易逝,光阴难回。乞颜赤纳这一走少则三年五载,多则十载,你竟舍得放她走。”
李琉风满脸无奈“终此一生,人总要朝着心里的愿景走,幸甚我的愿景已然达成,我又岂可自私强拦她。你二人不知她当初教授我时的英姿。她乃飞鹰,岂可居于牢笼。她意欲高飞,我自当推她离去。”
虽是无奈与苦闷,可记起当年场景,李琉风也不禁痴笑。
惹得李辞年白眼“看她归来带上一个异域美人你该如何。”
李琉风也回她一记白眼,瘪嘴道“你休要离间,阿纳不会的。”
看她认真,李辞年也不再逗她,这一遭她为李琉风拔除隐患,她日后也可高枕无忧。这一路艰险李辞年未曾提起,几次险些丧命也不曾提起,她只豁达举杯说笑。
“日后我便留在京都不走了,你给我安排个不做事只拿钱的闲职便可。”
李琉风答应的痛快“莫说本就有这般闲职,就算没有我也自己掏钱给你。”
姐妹说说笑笑间仿佛回到从前李辞年在位的日子。
可李辞年终归是要和易归迁过自己的日子的。
李琉风仍是孤零零一人,睡便睡在御书房后殿。这长宁殿内再次失了主人,秀雪每日带人打扫着不存在的灰尘,不禁想念起乞颜赤纳。说起来乞颜赤纳是她步步高升的贵人。她便不止当乞颜赤纳是陛下贵客,反而将其视为神女般尊敬。
京都内日子枯燥,日复一日处理政事之余还要理会大臣一再上书的立皇夫事宜。李琉风也不恼,只是给上书的官员一人送了两个美人,文武百官看见后宅不宁的先例,再也不敢胡言乱语。她也得以安心对付司马策。
李琉风与李辞年不同,她待司马策从未针锋相对,而是买通其下人,自导自演出一套重臣谋逆的戏码,将司马一族尽数流放。从此女帝独揽大权,再无人敢有异议。
仔细算来这是李琉风在位的第七年。又是立秋之日,此时距乞颜赤纳出使已有三载。
李辞年先后派出几批人寻找,却始终不见回信。大漠茫茫,或许乞颜赤纳早已葬身黄沙,只不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李琉风这一世从未被人善待,直至遇到乞颜赤纳,她便偏执的夺权夺势逼她做了自己的妻……
寒夜里是她一盏明灯与自己对坐,将文韬武略悉心传授。白雪里是她惨淡一笑告知自己俗世之大,众生皆苦。囚禁时仍是她藏着血海深仇的必死之心,却哭着许自己十年之约。
世人眼里无欲无求,无所不能的靖安殿下将苦海里长出的莲尽数捧到她李琉风面前。
那是她的妻,是她饱经苦难却仍仁善赤诚的娘子。
她怎忍心让她孤孤单单流落异乡。
故而从某一日起她时刻带着李义鑫,形影不离,不论是批阅奏折或是上朝议政,一点一点将她推至人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有意扶持储君上位,唯一的缘由只能是她想尽快脱身去寻那位齐国公主。
一时间人心浮动,不少人暗中与李义鑫示好。
……
长风骤起,庭外落叶满地。清晨时分雾气蒙蒙,天渐渐显露寒意。李琉风在御书房用过早膳后只听闻殿外一声急呼。
她命人进来禀告。
只听闻“报,陛下!边关来信,乞颜大人出使回来,望陛下安心。”
她霎时瘫坐在龙椅上,丝毫不顾及失态,只皱眉闭眼道“再报一次!”
那传令官虽是不解,却仍老老实实的再报了一次。
李琉风这才如释重负的大笑起来,随即大赦天下,一连嘉奖了十三位有关官员。
好……好……
总算是回来了。
幸好平安而归。
她不禁双手合十,闭目祷告,眼角滑落一行清泪。
谢菩萨保佑,信女定年年供奉香火,以报恩德。
一月后,使团归京。
李琉风在前朝与文武百官共同接见使团,只见为首的那白色身影缓缓走近,她的心怦怦狂跳。见来人眉眼间带笑,模样一如从前,只是看着黑瘦许多,但眼眸里透着一股精气神,反倒比三年前更为引人。
她微微点头示意,静静听官员禀报出使收获。
这三年内乞颜赤纳带人行出几万里路,漫漫黄沙一走便是月余,好在牵的骆驼够多,背的水与干粮足够,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顺利走过沙漠去到异域。那边的小国部落不计其数,她们时运不济,偏赶上小国交战,延误了数月光景,好在得一国公主青睐,带着队伍穿梭各国见置换货物,记录民风,又过一年光景才踏上归程。只是归时未有去时运气好,偏赶上了罕见的大风沙,一行人被困在荒漠内迷了路,好在寻到一古城遗址,在内躲过黑风沙且找到当地舆图,这才化险为夷,平安归来。
李琉风听完这番简要陈述后问询考查境况。
官员答“货物罕见奇异,应开线路通商。”
未等李琉风发话,乞颜赤纳身后突然走出一打扮怪异的女子指着身前的乞颜赤纳道“通商可以!但!她,要跟我走!”
她口音生硬但仍可听懂,这女子说要带走乞颜赤纳,当真胆大包天,众臣皆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心下皆想这人要带走陛下的心肝,不知可会活过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