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筠溪完全清醒,站起身来,仰着头笑:“好巧呀,在这里遇到你。”
张飏扯了扯嘴角:“巧吗?我在这里你不知道?”
杨筠溪尴尬笑道:“我是说在这小区遇到你很巧。”
张飏直愣愣地盯着杨筠溪,就像狼盯着猎物一般。
“怎么不跟我说你来沧南了?”
“你忙,我怕打扰你。”杨筠溪顿了顿,“而且我是来出差的,也挺忙的。”
张飏单手插在裤兜里,微抬下巴,眼神冰冷,原本就桀骜的脸更让人不敢靠近。
他冷冷地看了她一样,转而微微偏头嗤笑一声。
杨筠溪费解,他为什么会生气?
她现在脑袋晕晕乎乎的,反应比平时迟钝,也不想费那个心思去跟他解释。她心里也有怒气,说白了,他们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犯不着动怒。
杨筠溪懒得直视他,看向他身后,只见有个男人在招手。
张飏看到她疑惑的样子,转头看了一眼后说:“跟朋友在这里吃饭。你吃了吗?”
“吃了。”她指了指小区大门,“我在里面工作。”
张飏点点头:“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杨筠溪有点难为情,挠了挠额头:“太阳暖烘烘的,挺助眠的。”
张飏笑而不语。
“对了,微信上你说要回去,有什么急事吗?”
张飏清了清嗓子,组织语言中。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
“我先接个电话。”杨筠溪摇了摇手中的手机。
张飏点头默认。
“喂......”杨筠溪听着电话,眉头紧蹙,“李睿,你别急,我马上就到。”
杨筠溪挂掉电话,一脸抱歉:“不好意思,工作上出了点问题,我得回去处理一下。我们待会儿联系,好不好?”
张飏点头。
杨筠溪笑眼弯弯,挥了挥手,转身大步走,走了几步,改成小跑。
*
张飏目送着杨筠溪,回想刚刚那短短的交谈。
杨筠溪对他是真客气,就像在街头碰到一个许久不见的人,还是不太熟的那种。
可那却是他的妻子。
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词:相敬如宾。
“哟,铁树开花了。”
张飏回头瞥了一眼秦辉,继续目送杨筠溪。
“我看那姑娘衣服上沾了腻子,搞装修的?”
张飏懒懒地说:“搞艺术的。”
秦辉讶异,嘶了一声:“怪不得气质好。”
张飏盯着长椅上近乎满瓶的水,想了想,弯腰拿水,然后迈开长腿。
秦辉喊:“你去哪里?”
*
一路小跑的杨筠溪,背上有层薄汗。她进了电梯,脑袋在高速运转中。出了电梯,在走廊上就能听到黄太太发泄怒火的声音。
杨筠溪进了门,温和地说:“黄太太,您来啦!”
黄太太转身,不悦道:“小杨啊,你总算回来了,你看看这画,你来看看。”
杨筠溪立马跑到那面待完成的浮雕壁画前。
黄太太指着墙:“你看看这里,都开裂了,还有这里,太粗糙了,幼儿园的小朋友画得都比这个好。别人要是知道我专门请一个画家来搞这么一副画,还不笑掉大牙?早知道还不如贴个墙纸。”
杨筠溪看了一眼李睿,对方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李睿吞吞吐吐道:“我只刮了一点。”
黄太太提高嗓门:“小杨啊,当初我们是看到你的作品后非常满意,这才花重金请你来给我们画的。我们请的是你,可不是这个人。他是不是大学都还没毕业?这就是你们工作室的工作态度?”
杨筠溪态度诚恳温和:“黄太太,您先消消气。”
“我能不气吗?”
杨筠溪放低姿态:“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不过请放心,我一定会把这面墙画得很漂亮。这个开裂有时候也会出现,我会把这里铲掉重新做。至于粗糙,后期打磨后会变得精细。不过山水壁画,会适度保留粗糙感,这样会显得逼真一些。”
黄太太:“我还能信你吗?”
杨筠溪态度依旧很好:“这才刚开始画,浮雕还没刮完,颜色也没有上,连半成品都算不上,后面还有好多道工序要做。但我保证,三天后,您一定会满意。”
黄太太冷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看到的是你在偷懒,把自己的工作丢给别人做。”
“黄太太,整个上午我都在忙。吃过午饭后我才出去,有点感冒,我去买药了。”杨筠溪从口袋里掏出两盒药自证清白,“您要是还不信,可以监督我画。”
“感冒了,那工期岂不是会延长?三天后交不了画?这会影响家具进场的。”
杨筠溪一时语塞,心里有点酸。
甲方出了钱,就可以高高在上,就有了吆五喝六的权利,看乙方跟看奴才没什么两样,别说关心,就连嘴基本的礼貌和关心都没有。
心酸归心酸,谁让自己是乙方。
杨筠溪调整心态,准备继续与人周旋:“黄太太......”
“这《劳动法》明确规定劳动者有休息的权利,午休时间出去买个药怎么了?要是她耽误治疗,病情加重,你赔得起吗?”
杨筠溪回头,只见站在大门口的张飏,头都快触到门顶了,他目光冷冽,一脸冷嘲热讽。
张飏身后站着秦辉,后者倒是笑容满面,但没有慈眉善目的面相。
黄太太诧异:“你们是谁?”
张飏迈着长腿,步子懒散,但气场十足,步步逼近,吓得黄太太后退半步。
黄太太哆哆嗦嗦地说:“你要干什么?你们这是私闯民宅,我报警了。”
张飏轻轻抬了抬下巴,指向杨筠溪:“找她。”
“找她干嘛?”黄太太难掩惊慌,“小杨,你是不是惹到什么人了?”
高大的张飏通常给人的印象是拽上天,1米85的身高走出了3米的气场。当他不高兴时,一个眼神就能把人冻得发抖,如果再加上他低沉的语调,心脏不强的,犹如受酷刑。
黄太太可不想惹这个人。
杨筠溪犹豫着,该怎么向黄太太介绍张飏呢?
突然秦辉大笑:“找杨画家还能干嘛,当然是找她画画。”
杨筠见那个陌生男人也不是好惹的人,倒是有几分兴趣,想看看这两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
秦辉从小摸爬滚打,混迹江湖多年,处事圆滑周到,早就成了人精。
“前段时间,有朋友给我介绍了杨画家,我原本想抽个时间登门拜访,没想到真是有缘,刚刚在楼下碰到了。听说她在这里画画,我们就顺道来看看。”
这么一讲,杨筠溪哪能不吭声,微微笑道:“画家不敢当,我只是一个在摸索学习的画师而已。”
“杨画家太谦虚了。我那朋友对你赞叹有加,我相信他的眼光。”秦辉有意地看了张飏一眼,后者一张臭脸。
杨筠溪有点迷惑,希望从张飏那里看出点门道,可他依旧是冷眼冷脸。她感冒了,本来就惧冷,这下觉得更冷,止不住咳了一声。
张飏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杨筠溪后,视线又移走。他自己也有些奇怪,这无名火是为了什么?
听这么一说,黄太太倒是放松了些:“原来是这样,你们也是业主?”
秦辉点头:“我是。”
“住在哪栋?”
“东区。”
黄太太一听是洋房别墅区的业主,凑上前去,堆笑道:“东区呀,您贵姓?”
“免贵姓秦。黄太太,您可要对杨画家好点,别让她生病了,我还等着她给我画。”
黄太太看了一眼杨筠溪,想着连住大别墅的人都在等着她画,这下心里也有底了,笑道:“误会,都是误会。小杨,你别往心里去。”
作为一个羽翼还不丰满的乙方,杨筠溪面对甲方不敢有脾气,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没事,我们多沟通,误会就会少一点。”
黄太太微微点头,接着跟秦辉说话,变着法地打探对方身份。
杨筠溪的低姿态,张飏都看在眼里,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场纷争能迅速停止,得感谢张飏和他的朋友。
杨筠溪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十分真诚地说:“谢谢你,还有你朋友。”
张飏看了她两秒,点了点头,然后将手里的水给她后,转身大步离开。
杨筠溪木木地握着那瓶水,很凉。
*
房间恢复了平静,杨筠溪见地上乱七八糟,弯腰收拾。
李睿诚恳道歉:“小溪姐,对不起,我不该乱画。”
杨筠溪起身,笑了笑:“没事,你学美术好多年,功底肯定有,也有提笔动刀的冲动。如果是我,我可能也会画。”
李睿跟了杨筠溪几天,知道她性格温和,可自己犯了错,她却没骂他,多少有些意外。
杨筠溪想了想问:“李睿,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干墙绘这一行呢?”
“我以前一直想当一个原画师,可上学时把主要精力都放在打游戏上,专业学得不好。原本想先随便找份原画师或平面设计的工作,边学边做,可现在AI技术太强大了,而且现在就业形势也不好。”李睿低下头,“最近几年壁画很流行,竞争好像没那么强,我就想试试。家里人就帮我联系了延哥。”
*
杨筠溪知道,杜庭延和李睿是亲戚,她多少会给些面子,当然最重要的是为了工作室。
像一些成熟的墙绘工作室,大都是团队作画,三五个人一起出差是常事。可庭竹高耸除开三个合伙人外,目前只有两个正式员工,外加李睿这个实习生。
之前,杨筠溪带过女生。但壁画这个工作对画师的身体素质要求比较高,而且去的是一些工地之类工作环境不好的地方,很多女生坚持不下去。
事实上,对于李睿自作主张画画这事,杨筠溪是有情绪的,但她不想训人,她怕李睿转身就走。
工作室现在需要人。
通过几天的接触,她觉得李睿是一个可以培养的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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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了我几天,对我的工作多少有些了解。我想知道你对壁画师的看法?”
李睿想了想说:“壁画师是把美留在墙上的人,无论在室内室外,只要有一面墙,都可以作画。而加入浮雕的壁画,难度会更大,立体效果更好,不少有钱的业主装修会选择浮雕壁画,我觉得前景比较好。”
李睿外表看上去比较幼稚,其实思想比较成熟。
理想固然重要,但实现理想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又有多少人可以心无旁骛地去追求理想?
面对现实,先选择面包,未尝不是一种明智之选。
杨筠溪微笑道:“你想好好学?”
李睿坚定地点头。
“好,我教你。”
“谢谢小溪姐。”
“那我们先把有问题的部分刮掉。”杨筠溪走到壁画墙前,准备爬马凳。
李睿追上去:“我来刮,这个我可以。”
杨筠溪点头后,李睿爬上凳子,拿着刮刀,小心翼翼地挂着有问题的浮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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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睿又去打来半桶水。
杨筠溪蹲在黑框前和料:“李睿,你去买一点石膏板,就是装修天花板吊顶的那种,价格也不贵,用来练习浮雕。”
“好的,小溪姐。”
“熟能生巧,任何事都是这样。”
李睿点头。
“对了,你在刮浮雕的时候,要养成一个习惯,刮好腻子后,要立马用软毛笔沾水把浮雕腻子刷平,不然变硬后不利于后期打磨。”
李睿的手指灵活动着,在手机上打字:“好的,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