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冉只觉那手紧紧捂住她的面颊,压着整个脑袋一寸寸向后挪动。
她尽量放松,配合着往后。毕竟以现下的姿势,身后之人只要稍一发力随时可以拧断她的脖子——
忽地,后脑勺碰触到什么,停止移动。
紧接着只觉头顶有黑影罩下。
……她居然就这样被拢在了怀中。
身后之人全身紧绷,警惕戒备屏风另一侧的动静。
虽不知他为何在此,但言冉直觉他并不想害她。
收了袖中针,言冉伸出双手,举至额前,食指交叠比了个“叉”。
意思是:我明白,不会轻举妄动。
也不知身后之人有没有看明白,但捂着嘴的手确实松了。
言冉转过身,与齐暮川对视一眼,默契噤声,将一切注意力都放在了屏风外侧。
进屋的人已关上门,听着脚步声响,他已朝着左侧书架走去。约行十步,已走至书架尾端,接着他似乎翻动了什么,吱呀声响——
齐暮川悄悄探头看去,只见左侧书架尽头的墙面上竟又开了一扇门。
开门之人似乎察觉到什么异样,猛地回头一看——
还好,齐暮川反应更快上一分,迅速藏回屏风之后。
言冉一动不动地看着,寻思自己一时异想的猜测,难不成竟成真了……
进入暗室之人很快就出来了。
齐暮川不敢再轻易探身,只静待那人走出书房,又合上门。
脚步声渐远。
“齐公子为何会在此处?”言冉压低声音询问。
“晚点告知。”
齐暮川起身,飞快向左侧书架走去,大略观察布局后,小心翼翼地翻找架上书籍,试图寻找暗室机关。
言冉没瞧见墙上开门的一幕,自然不知这齐公子在寻找什么。但她心知长史府有秘密,书房有秘密,这里并不安全,便不再追问,大步朝门口走去。
——早走早脱身。
行至门前,言冉猫着腰,从门缝向外看去。本只是习惯性确认安全与否,却刚好看见两人正大步向书房走来。
不好!
三步并作两步跑至齐暮川身边,“有人”两字还未出口,却觉腰间一紧,双脚离地腾空飞起。
只眨眼功夫,齐暮川已搂着言冉轻轻落在了屋内横梁上。
几乎是在同时,书房的门被人猛地推开——
“你给我滚进来!”一声怒吼。
先进门的人身着绿色官府,约莫四十出头,看样子应是釜州长史冯成山。
他满脸怒色,取下官帽猛地砸向门口。
“爹——”
后者看着尚不及弱冠之年,拖沓着步子踏入门内,径直跨过滚落在地的官帽,面色不耐。
“关门!”
“好好好——关门。”
他懒散着阖上门。
“冯衍你个不中用的东西!”冯成山一把揪住儿子的耳朵,压低声音怒斥,“那么重要的令牌你怎能随随便便就给了别人!”
“那不是别人,那是我娘——”冯衍甩开冯成山的手,揉着自己发红的左耳,嘟囔,“这不也没出什么事儿嘛,娘说那言家女早上什么事都没有就回来,要我说那帮山匪——”
“啪——”
一记响亮巴掌打在冯衍脸上。
冯衍捂脸,满目震惊。
以前不管他怎么浪荡,也从未挨过这样的巴掌。
他不过就是拿令牌给娘,去联系了山匪,这是什么大错吗……而且娘说了,她安排的滴水不漏,就算言家女回来,也只会以为自己是被山匪所劫。
父亲啊父亲。
你眼中果然只有大哥……
我就是活该被牺牲的那个——
“凭什么好处都让你们占了?”冯衍红着眼说道,“收养那言家女,大哥升了官,你和我娘得了赏,但凭什么就要我来娶她!釜州满城都赞你长史老爷心善,都在说等那守孝的将军孤女回来,我们冯家就会迎娶她!可你看她长那磕碜样,凭什么要我娶了她!”
听见这话,言冉忽觉自己腰间的手紧了紧。
垂暮看去,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微曲着,夏日衣衫轻薄,似乎还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
再一回头,刚好对上齐暮川的一双眼。
眼底沉静,看不出他此刻心绪。
言冉微眯了眯眼,笑着轻轻摇头,示意他别在意没关系。
她脸上的伤是假的,自然不会因此伤怀。
不过若是阿姐听见这话,估计得难过死了……
……这一家人,都不是好东西。
“你!”冯成山被气得说不出话来,颤着手指向冯衍,半晌只吐出两个字。
“糊涂!”
“……爹,我就不明白了。我们只是想让她毁了清白,这样就没人觉得我应该娶她,我们府里依旧养着她,这样名声也在,圣上赏赐也还会有。你到底为何如此生气?”
“你啊你,什么时候能长点脑子!”冯成山恨铁不成钢,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儿子如何能蠢成这样。
“你当她一个小女娘是怎么逃出来的?说是有人救了他……可那齐蒙山是什么地方,那些山匪一个个的有多厉害你不知道?普通人如何能从那些山匪手中救人!”
说完,看冯衍依旧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冯成山一甩衣袖,叹着气在屋内来回踱步。
那位大人说了,成大事,需得万事谨慎。
言家女娘虽说年纪不大,但毕竟是将军之女,不能小觑。
还有救她之人,也不知是何来路,此刻还歇在府中。
书房不能再这样放着了……
得锁起来,得不让人起疑心地锁起来。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他忽地止步,仔细环视书房。
见状,齐暮川又紧了紧左手,将言冉朝自己怀中拉近了几分。
右手已然握拳摆出随时进攻的模样。
只见冯成山看向房间角落的一个木箱,快步过去,翻找出一枚铜锁。
“冯衍。”
他来到冯衍身旁郑重道,“你听着,从今日起,你吃喝拉撒睡都在这书房内,决不能离开一步,待我——”
“凭什么!”
“你听着!待我想好解决之策自会放你自由。”冯成山顿了顿,凑近冯衍耳边,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
“我们一旦事成,什么荣华富贵没有?不需你再娶那言家女娘,你娘她鼠目寸光,你也是吗!我给你令牌,是让你想办法去和那位大人接触,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
冯衍瞥了瞥嘴,似是有些服软。
若是不用娶言家女,在书房待几日倒也无妨……
“一会儿我会安排人来,名义上是守着你,实际该守什么,你心里清楚,我们冯家的前程都在这里了……”
冯成山捡起官帽,迈步走出,关门,落锁。
冯衍翻了个白眼,懒懒散散地走到书案后,摊倒在木椅上,阴阳怪气道:“哟还,还该守什么,啧啧。”
他所处的书案方向,是言冉与齐暮川的视觉死角。
一个瘦弱书生,倒是不难对付。
言冉正欲落地偷袭,却听齐暮川附在耳边低语,“可会学猫叫?”
嗯?
猫叫?
确定不是在开玩笑么……
言冉探寻地望向齐暮川,后者却是满脸严肃。
“会。”无声地动了动嘴。
听此回答,齐暮川空闲的右手自怀中拿出两颗药丸,自己服下一颗,另一颗则递给了言冉。
即使心中存疑,但现下状况也容不得犹豫,她接过药丸一口服下。
齐暮川又拿出小拇指粗细的一小节竹筒,轻轻朝空气中吹了吹。
极轻盈的粉末自竹筒底部飘出……
言冉立刻了然,像模像样学起猫叫。
虽说齐公子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但未免万一,她还是备好了袖中针。
“喵呜,喵呜,喵呜……”
“……诶,哪儿来的猫啊……”
冯衍起身,朝着声音来源方向寻找。
走过书架第一排,第二排……
他突然打了个哈欠。
“啊,怎么突然就困——”话还没说完,只见他头一歪,靠着书架打起了呼噜。
厉害啊!
这绝对是能保命的好东西。
言冉眸子一亮,正欲询问,却觉腰间一紧,齐暮川已搂着她轻声落地,松开左手,后退半步。
“言姑娘,冒犯了,但此刻需先离开此处。”
言语间,他已来到窗边,微掀开一条缝,确认四下无人。
没有片刻耽搁,回身拦腰抱起言冉,放至窗沿。
言冉立刻蹦下,伏低身子,警惕四周。
待到齐暮川也自窗口跳出,关好窗户,两人才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书房。
就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拱门之后时,冯成山带着七八个家丁来到书房前。
“你们给我把公子看好了!绝不准他迈出这书房一步!”
“是!”
“呜噜呜噜——”
压着家丁整齐划一的答复,似在比拼声响的呼噜声自书房内传出。
冯成山大步跨向窗前,猛地掀开——
只见冯衍留着口水,梦中嗤笑,“嘿嘿,春晓姐,你可真漂亮。”
废物!
真是废物!
冯成山努力平复呼吸,怒道:“把所有窗户都给我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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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齐暮川分开后,言冉便只觉心有余悸。
一路反复告诫自己,就算是要为阿姐教训这一家人,也万不可再冒险行事,不该好奇的事就别去好奇。
穿过一条长廊,钱氏安排的屋子近在眼前。
但本该冷清的屋子前,此刻却站了不少丫鬟和家仆。
“看个人都看不住!我养你有什么用!”
钱氏举着一条细长竹篾,扬起就朝面前跪地的丫鬟身上抽去!
“夫人,夫人,我错了。”
丫鬟满脸泪痕,啜泣道,“我只是肚子疼去了下茅房……走的时候看言姑娘在擦桌子……也不知道……”
“啪”
又是一抽。
丫鬟疼得直缩脖子却不敢躲开。
“去哪儿了!”
“我……我也不……夫人,我错了……”丫鬟以头磕地,只求主家别赶她出门。
“舅母!”
见钱氏又扬起竹篾,言冉不忍,快步走近,“舅母可是寻我?我午间吃多了,便去园子里走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