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间,微微垂眸,还是那副乖顺模样。
钱氏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就这样一个柔柔弱弱小丫头,到底要提防什么……
冯成山居然吩咐无论如何要派人看好了,也真是杞人忧天多虑了。
“钱麽麽,把人带上来吧。”
她扔了竹篾给一旁的家丁,抬起手肘,前后摆了摆手。
只见那嘴角黑痣的麽麽闻言从人群里走出,咧嘴笑着,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
打眼看去,两个丫鬟年岁也不小了,长相倒是和钱麽麽颇有几分相似。
“言姑娘,昨日都怪老奴,原想着选个破车走近路,以免长途颠簸,没想到反倒让姑娘你遭了罪,还好没出什么大事……”钱麽麽先是赔罪,而后往前推了推两个丫鬟。
“你看这两个丫头,粉衣这个叫春桃,绿衣的是夏竹,是我们夫人特意给姑娘选的,都是懂事能干的。”
两个丫鬟立马配合着作揖问好。
嗯……懂事的丫鬟。
言然笑了笑,这是舅母塞来监视自己的。
又看了眼方才挨了打,伏在地上抖成筛糠的那个,终究还是生了怜悯,柔声道,“舅母待若卿真是极好了,这一赏就是三个丫鬟,多谢舅母了……”
说完这话,没给钱氏开口的机会,又凑近了些。
“对了舅母,我方才路过书房,好像瞧见舅舅将二表哥关了起来……也不知二表哥是犯了什么错处,但再大的错也不至于关在书房——”
“这个死冯成山!”
钱氏话没听完就气吼吼打断言冉,“使唤完老娘办事,还要关老娘的儿子!”
说着抬步就往外走,走没两步,仿佛才想起这般态度不甚合适,又假笑着回身补了句,“……若卿啊,你先歇着,舅母还有事。”
钱氏带着一众家丁丫鬟离开,小院恢复宁静。
言冉也总算得了些空闲,她让人搬了张躺椅在院中放下,又让丫鬟们去打扫房间。
自从昨日上了长史府的破烂马车后,这一波接一波,都没能好好寻思到底怎么教训这一家子,才能算是替阿姐报了仇。
这府中,冯成山谨慎,冯衍浪荡又窝囊,钱氏惯于算计却不精于算计……
若只是抓了些小打小闹的家宅糟粕事,好像也没什么用处,但如果……能抓住他们与山匪勾结的实证,定然能让他们再无翻身之日……
半卧在躺椅上,正垂目思索,却忽然瞧见远处山景后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定睛看去——
竟是齐公子身边的小仆,齐恒。
他显然也看见了她,躲在山景后大力挥了挥手。
他来此处作甚?
言冉挺身坐起,想起齐公子在书房内的言行举止,愈发觉得他们主仆来路绝不简单。若任由那少年在此处晃悠,反有可能误事……
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去看看……
可是,可是舅母派来盯梢的丫鬟——
正思及此处,身旁却已传来丫鬟的声音。
“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
果然……
“无事,坐得有些乏了,便想四下走走。”
“那我陪着姑娘走走。”
夏竹作揖,规矩地立在一旁,等言冉先行。
言冉转头向屋内瞧去,春桃装作掸灰,一双小眼却探头向外打量,荷花倒是个实心眼,正跪在地上卖力擦着。
“去,叫上她们两个一起。”言冉吩咐,否则按春桃这个盯梢法,自己走到山景旁,怕是一举一动都得被盯出个窟窿。
踩着青石板小路,没多久就走到了山景附近。
言冉装模作样地摆弄头上珠钗,忽地惊叫一声,“哎呀,我这钗上的珠子怎的掉了!快,快,帮我寻寻!”
丫鬟们闻言,纷纷低头在草丛中寻找。
趁此机会,言冉向山景方向略行了两小步,只见齐恒伸出一只手,略一用力,一个圆圆的物件精准落在她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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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见?”
圆圆的物件是包了颗药丸的纸条。
药丸与下午在书房吃过的那颗别无二致,纸上仅写了三个字——子时见。
也不写个地点……
言冉腹诽,借着烛灯烧尽纸条。
子时见,子时在哪儿见呢?
难不成在这房顶见?
……所谓一语成谶,大抵便是如此了。
子时一刻,言冉坐在房顶,与齐暮川大眼瞪小眼。
就在片刻前,这齐公子迷晕了三个丫鬟,敲响了她的窗户,邀她出门,又带着她飞掠至屋顶,说是屋顶更加安全。
“言姑娘,深夜打扰,实在是唐突了。”他挪了挪位置,又坐远了些。
“嗯……是有些唐突。”言冉顿了顿,问道,“所以公子所为何事?”
在子时到来之前,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这位齐公子定然一开始便是想进长史府的,在齐蒙山,自己恰好出现,恰好又是长史府的人,他便借了这个机会。
可不管怎样,自己被救是事实。
眼前之人无论目的如何,都是实实在在的救命恩人。
“姑娘午后为何会出现在冯成山的书房?”齐暮川却是不答反问。
“……无聊,闲逛。”
想套话?不真诚,没意思……
“齐公子若是信得过我,那便说事,若是信不过,又何苦深夜走这一趟?”言冉眼眸清亮,定定看向齐暮川。
后者缄默不语,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
“唉,那便算——”
正欲离开,却见齐暮川忽地起身,双手抱拳,单膝着地,竟是半跪在了眼前。
“言姑娘,我确实有事相求。我自梁京来釜州,是为查山匪一事。齐蒙山山匪剽悍狡诈,釜州刺史多次剿匪不尽,釜州百姓、行经此地之人皆深受其扰,我已查得长史冯成山似乎牵扯其中,为免打草惊蛇,需得暗自进其书房密室一探究竟。”
言冉看着眼前的男子。
竟从那一直冷冷清清的眸子里,看出了一丝恳切。
“所以,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吗?”
她也正想查冯成山与山匪勾结一事,坐实此事便能让这一家人恶有恶报。若是能和齐公子携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如今书房被锁,窗户被封,屋外有人,屋内也有。
想要不打草惊蛇。
难。
“想请姑娘在不引冯成山怀疑的情况下,诱冯衍出屋,并将其引开。”
……嗯?
齐公子啊齐公子,你要不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呢?
“不瞒姑娘,我手中尚无实证,无法前去驻北将军处调兵,且,这釜州大小官员,无一人可信。”
……一块石子自屋顶滚落,砸向地面,发出清脆碰撞声响。
言冉静默着。
她下午才告诫过自己,万不可再行冒险之事。
“可公子,为何信我?”
“……姑娘双眸澄澈,绝非奸邪之人,且——”
“公子,”言冉打断齐暮川的夸赞,些许无奈道,“我是问,为何信我能做到你所求之事?”
“……”
好问题。
是为什么呢?
齐暮川思忖片刻,寒潭般的眸中似有情绪微动,“初见,姑娘孤身一人,却能从匪徒手中逃生;再见,姑娘遇事果决临危不乱,我信姑娘定有过人之处。”
……好吧。
又夸。
虽然夸得还不错。
这天下有谁不爱被夸赞呢……
“言姑娘。”见眼前女子不允诺也不拒绝,齐暮川又开口道:
“今日清晨你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救命之恩,我本也无意要姑娘报答。可如今事情有变,恐冯成山三日后另有对策,为保万全,需得尽快查清。若姑娘能助我完成此事,那救命之事便一笔勾销,你我两不相欠。”
“……那,那我便先答应公子思忖对策。到明日黄昏,我若没有想出对策,也不能耽误公子行事,我会想办法告知公子,公子当自谋他法。”
“多谢姑娘!”
齐暮川起身,可屋顶砖瓦倾斜松散,他脚下一时踩歪,身形微晃。
言冉下意识起身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扯向自己的方向。
她原就力大,一时忘了收力,竟拽得这个高出自己一头的男子倒向自己——
完了完了。
若不做点什么,两人肯定会先倒在屋顶砖瓦上,再像滚雪球似的滚落到地上……
死脑袋,快想对策!
齐暮川也没料到这姑娘力道如此大,他原就没有站稳,此刻更是控制不住重心,只能由着身体倒向女子方向——
突然,他感觉抓住自己衣襟的手松了。
那个墨绿色身影忽地向左侧闪去——接着视野中便只有一排排屋顶砖片,还好他多年习武,立刻抬起手肘,一手护住头部,一手努力抓住屋脊——
停下了。
没有滚落。
转头望去,那个方才在危急时刻突然就松了手躲开的姑娘,正趴在砖瓦上,眼神略带歉意。
“抱歉啊,齐公子。”
“……无妨。”
“那个,还有,冒犯了……”
言冉眼神落向齐暮川的衣襟处,烟青色的布料被突如其来的大力扯得松散,露出了其中看着似乎还挺结实的……
“……”
齐暮川也瞧见了自己略显散乱的衣衫,没给任何回应,只冷着脸起身,略微整理后,有些不自在地轻搂言冉下了地,匆匆转身离开。
待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确认安全后,言冉才伸出手,用左掌猛拍了一下右掌。
告诫自己往后万万得控制着点力气……
正欲回房,却瞥见一旁丫鬟住的小屋的门开了一条门缝,方才上屋顶之前分明瞧见是关严实的……
今日夏竹陪睡在主屋。
莫非春桃或者荷花,有一个没中齐暮川的迷药?
言冉加快脚步跑向小屋,猛地推开门——
轻微鼾声传来。
春桃正熟睡着。
再往里走,角落被子轻微颤动,是荷花。
荷花居然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