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言冉眸中闪过一丝疑惑,略一思索又觉得大抵是齐暮川担心端王刻意为难,才去找了陛下,便放下心来。
“端王殿下,离开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
“说吧。”宗正延拓摇晃着纸扇,“既是最后一个问题,我保证知无不言。”
“若三年前引发将军府大火的人,知道了言若卿在查这旧案,端王你会做什么?”
地下密室陷入了短暂的宁静。
宗正延拓的笑容定格在脸上,摇晃着纸扇的手也停住了。
许久,许久过去,才慢慢收敛了笑,说道:“我会让言若卿消失在这个世上。”
他直视着言冉,半晌后,抬手示意身后的侍卫上前,蒙上言冉双眼。
再次恢复视野时,言冉正站在一条长廊中,旁边是百花盛开的院落,院子很大,打眼望去还以为自己是误入了什么世外桃源。
宗正延拓正站在眼前,示意言冉跟上他的步伐。
行至议事厅外,一排排护卫相对而立,看衣着样貌大约便是陛下的随行护卫,再往里走,瞧见了坐在主位一身白衣的皇帝,与此前所见一样,温润儒雅。
可四周并未看见齐暮川的身影。
“民女参见陛下。”她隔着老远停步,行跪拜大礼。
“言姑娘,快快请起,你乃是我大夏功臣之女。”
皇帝声音温和,言冉却疑窦丛生,齐暮川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将她的身份透露给陛下?
抬头,起身,看向主位,陛下的温和笑容里泛起一丝迟疑。
“……你是?你不是暮川府上那个姑娘么?”
……
言冉心底生寒。
陛下不是齐暮川找来的!
那陛下是如何得知她的身份,又如何知道她在端王府?
从现在情况来看,端王并不想害她,应该不是三年前将军府案的幕后之人,莫非那幕后之人是眼前的皇帝?
可是,这也说不通。
三年前,他登帝位也就几个月,将军为国惨死,他堂堂一国之君能与将军夫人有何仇怨,要毒害于她?而且,他不是还封赏了收留言若卿的釜州长史一家么?
可,可若皇帝真的才是幕后之人,端王三年人草草断案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阿冉姑娘?我皇兄在问你话呢。”宗正延拓一扇拍到言冉头顶,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陛下恕罪。”
言冉即刻跪地,“民女不是有心隐瞒,只是——只是三年前承蒙陛下厚爱,让民女得以在釜州休养,如今釜州发生了山匪一事,民女失了庇护之所,只得暂且随景王回京。又恐陛下怪罪民女私自返京,才未言明身份。还望陛下念在民女孤苦无依的份上,饶民女隐瞒之罪。”
她不敢再抬头,小小的身子伏在地上。
“言姑娘不必如此。”皇帝扬起温和笑意,“那日我也未曾问及姑娘身份,自然没有隐瞒一说。可姑娘为何又来了此处?”
“皇兄,”宗正延拓抢先拱手回答,“你也知道景王那小院子里,连个像样的使唤丫头都没有,我也是看言姑娘一人在那院子里可怜的慌,才接来小住几日。”
言冉垂眸沉默。
这端王说起谎话张口就来,皇帝面上温和,可却不知其底细……
齐暮川啊齐暮川,你跑去哪里了。
“也是我的失误……”皇帝低语一句,见言冉还跪在地上,连忙差人将她扶起,而后与身边随行的太监低语着什么。
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言冉可谓是如坐针毡。
无数次用余光瞥向皇帝,再瞥向端王,也就是在这几瞥之间,她意外发现端王看向皇帝的眼神,似乎,有几分,敌意?
细眉轻皱,她端起身边的茶杯装作饮茶模样,目光却锁定在端王身上。
没错,是充满敌意的眼神——
端王似发现有人看他,视线横扫而至。
言冉急急饮茶,听见陛下开口道:“言姑娘,梁京北街有一空宅,宅子不大,但好在远离闹市,幽静闲适,我现将这宅子赐与你,可好?”
--
梁京北街,空宅前院。
陛下口中的不大,便是这——么大的一座宅子?
言冉有些许无措地立在这空宅内,在她身后,整整齐齐站了二十名家丁、二十名丫鬟,都是陛下临行前赐下的。
她清了清嗓子,随意从丫鬟和家丁中各点出一人,安排他们领头,带着一应人等下去打扫院落。
待前院人空,她方才寻了个石凳坐下,冷静整理脑海中乱糟糟的信息。
端王明显不想让人查将军府旧案,他不管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迫,肯定在护着当时犯案的人。
皇帝似乎并不知晓当年将军府失火另有隐情,只是一心善待功臣遗孤,可他如何知道言若卿在端王府?
还有第三个重要讯息,端王似乎对皇帝不满。
事情到这里就打了个死结,关于幕后之人的线索太少了,只能希望齐暮川那边的口供能问出点什么——
“言姑娘。”
熟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回身,齐暮川杵着拐杖站在门前,确认院中坐着的就是言冉后,一瘸一拐地大步行来。
言冉连连起身相迎。
“王爷——”
未落地的声音撞进一个温暖怀抱。
齐暮川丢开拐杖,用双臂紧紧抱住她。
他又迟了一步,一个时辰前,当他终于收集到最后一条关键信息赶往端王府,却被告知言若卿已经被皇帝带走了。
“你还好吗?”
他声音低哑。
言冉心中一颤,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紧绷几日的神经突然就放松下来,眼眶瞬间湿润了。
身后的手搂地很紧,言冉也不动,就这样任由他抱着。
许久,才轻声说道:“我还好,王爷呢?”
略显粗重的呼吸拂在耳边,她听见男子语意不明地嘟囔了一句“我不太好”,接着只觉肩上一沉,搂在后腰的手一松,齐暮川整个身体的重量就这样压了过来。
言冉被压得后退一小步,堪堪稳住重心,同时伸手扶住了齐暮川。
“王爷?”
她唤了一声,却无回应。
男子全身发烫,意识模糊。
“齐恒!”
她朝门外大喊一声,齐恒应声而至,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手忙脚乱地帮着言冉把齐暮川抬进了最近一间卧房。
齐暮川呼吸粗重,面色泛红,一摸额头,热得烫手。
“齐恒,王爷他是怎么回事?好好地怎么烧成这样!”
言冉一面熟练地解开齐暮川腰带,帮他松散外衣透气,一面头也不回地问道。
“很严重吗?”齐恒也急了,“王爷分明说不碍事。”
言冉见齐恒这般神情,也不再多言,只吩咐人备好一盆冷水一盆热水还有干净帕子。
再一转身,直接将齐暮川扒了个干净,只留下一条衬裤。
她的指尖触碰到男子的肌肤,也是热的烫手,连忙缩回。
“阿冉姑娘……要不,我来?”齐恒以为言冉身为女子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试探着问道。
言冉思忖一二,点了点头,起身让开,而后先将帕子过温水拧干递了去,“齐恒,先用温水把身子擦一遍,再穿好衣服,用冷帕子敷头降温。”
齐恒点头,依言行动。
言冉寻了纸笔写了几味药交给家仆后,复回到床边,齐恒已经处理地差不多。
“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这被人绑的人质倒是安安稳稳没事,怎么被安排在后方支援的齐暮川反而病倒了。
齐恒满脸自责,“都怪我,王爷说没事,我还真以为没事……
阿冉姑娘,五日前下了场暴雨,王爷他也不知怎的就非要上主屋屋顶,给屋顶撑了把伞,自己倒淋了个透。之后便有些咳嗽,几日下来没顾得上吃药一直不曾好好休息,他安排了很多人出去又回来,自己也亲自出去了好多趟,我看他身子不好想替他去,他觉得我办事莽撞,怕我把事情办砸了。
说是言姑娘交代给他重要任务,若是做不好以后就没脸见姑娘了。”
听到这里,言冉只觉又好笑又心疼,什么叫做不好就没脸见她了?
她,她是什么很凶神恶煞不讲理的人么?
若不是这人尚在病中,她真想把他叫起来好好掰扯掰扯这档子事情。
安顿好齐暮川后,一时也无事,言冉安排齐恒下去暂歇,她走回床边坐下,想起方才屋外齐暮川朝她走来时一瘸一拐的模样,担心他左腿伤势又加重了,立刻又掀了薄被,卷起裤腿查看。
之前固定用的小木板已被替换成了长板,这样做确实能更好的保护膝盖,只是日常行动会更不方便了。
放好裤腿,她又抬头看向熟睡的男子。
几日不见,又清瘦不少,下巴上冒出了青色胡茬。
她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直到下一瞬,床上的男子陡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言冉略微尴尬地舔了舔唇,“你好点了吗?王爷”
“……无碍。”
齐暮川哑着嗓子答道,伸手探向怀中,拿出一张纸递给言冉,“我查到的。”
言冉满目惊喜接过纸张,摊开来看。
似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澄亮的眸子瞪得圆溜溜的,唇角也浮起了然微笑。
“王爷,你居然全都查清楚了!”
言冉一转身,忽地给了正在费力坐起的齐暮川一个拥抱,“谢谢你啊王爷。”
齐暮川全身一僵,定在原地,伸出一只手想抚上言冉后背,但终归还是悬空停住,苍白唇畔浮起一抹温和笑意。
真好,他还是能帮上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