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滋……”
一串变调的电流音将贺宿火从漆黑的世界里电醒,他撑起昏昏沉沉的身子。
“我在……哪?”
贺宿火甩了甩头企图清醒过来。
“头好痛,呃啊。”
脑袋像是被人开了瓢一样一阵接一阵撕裂地疼。他强撑着抬起头,环顾这个陌生的地方。这似乎是一个女人的闺阁,褪色的破绫罗挂满了房间顶,往下看房间四壁都开了一扇纸门,唯有中间突兀地放着一张木桌和一把眼熟的木凳。
回忆起意识断片前,他不是和叶汴顷还有徐白山在灵堂里吗?
贺宿火扶着墙艰难地站起身,他拿出步讲机问道:“叶大夫,你还在吗?”
步讲机那头没有回应。
贺宿火早就做好了这个情况的准备,他吐了一口白霜。这个地方好像在慢慢降温,现在的温度已经堪比严冬的雪地,冷得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突然,他心头突然爬上一股莫名其妙的孤独和哀伤。此情此景看得他忍不住情绪低落。
我……是死了到地府了吗?
“不对,不能给自己下心理暗示!难道我是被冻出现幻觉了?”贺宿火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不可以,快醒过来,醒过来!舒舒,珊珊,叶大夫……你还不能倒下!你要保护更多人!”
他刚准备扇自己第二下时,突然身后的门里响起一声清脆的铃铛声。
“叮铃……”
贺宿火警惕地向那望去,紧闭的门上连影子都没有。
“好耳熟的声音。”
贺宿火绝对在哪听到过这个声音,他闭上眼企图在回忆里翻找。
“叮铃……叮铃……”
[我新买的铃铛好看吗?宿火。]
“珊珊!”
这是王珊珊以前常戴在脚上的银铃!
贺宿火几乎是本能地冲向门口,他总是觉得王珊珊没死,如果现在推开门,那她一定会出现在门口!
他推开门,但嘴里的名字还没喊出来就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狠狠摔在地上。
“呃……”
好在这一摔,把他摔醒了。
“老师说的对,痛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他头的疼已经感觉不到了,现在轮到膝盖疼了。想着他狼狈撑起身子,只见四周依旧是之前的那个房间,只是这一次房间中央的木桌上多了一张纸和一根燃着昏暗火光的蜡烛。
他抓着桌腿勉强站直身子,明明四周无风但桌上的烛火却诡异地扑朔着,光里的宣纸一片空白。
“珊珊,你是要告诉我什么吗?”贺宿火自言自语道,“好,那我一定会听。”
黑暗无人回应。
……
贺宿火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在这个空间里好像唯一会变的只有那张桌子。他又冷又累,也彻底迷失了方向。
有时他开门会看见一张书桌上放着纸、墨、蜡烛,有时桌上是一面铜镜和胭脂,还有时那桌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扇浮空的窗框。
贺宿火鬼使神差地坐上那把木凳。
这里的温度很低……桌上的烛火也愈发黯淡,像是要燃尽生命般半死不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头上的绫罗绸缎好像越来越多,越来越重的。房间能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少。
这样的地方,似乎空气也被挤走了,压抑得他有些吸不上气。
他转头看向铜镜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很疲惫,疲惫的眼皮耷拉下来,他眼里看不见希望,也看不清火光。
十八年来,他究竟做到了什么?岁月悄然溜去,带走了亲人的健康,夺走了他的故友,最后也要带走他了吗?
他望着镜子里的人,想骂自己好没有出息,但酸涩的喉颈拧住了最后的话语。
回国不到一个月,先是遭受稀奇古怪的买命,又是插入妖魔鬼怪的神话里,现在还搭上了自己。
他这么做真的值得吗?是为了什么而不自量力地拼命呢?
“好可笑啊,贺宿火……就凭你,怎么报家国?为什么不听天由命,混着官位安度余生呢?”
镜子里的自己讥笑起来,但贺宿火没法反驳他。他只能睁着眼睛,任凭奚落声刺穿他最后的尊严。
“滋滋、滋……”
四周越来越昏暗,可怕的寂静和窒息笼罩住了他,桌上渺小只剩下了烛芯上三两颗星火,它们拼尽全力却无法使火光复燃,仅有最后一缕白烟在寒冷的空气中徒劳挣扎。
也许,这就是我的终点……
贺宿火望着自己,他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身后的黑暗爬上男人伟岸的肩头,一步一步蚕食着他的身躯……
“贺宿火!振作点,不要被鬼楼吸去神志!!”
突然一声清亮的声音刺破了死寂,桌上的烛火刹那间爆开花火,吐出从他从未见过的梅粉色的火舌。
“叶大夫?”贺宿火慌神,“你在哪?”
“你听我说,你现在在鬼楼里,千万不要被鬼楼的怨气影响你的意志,你不能放弃活下去!这不是你。你还要给王珊珊一个交代,你要回去接贺望舒!”叶汴顷焦急的声音从火舌里传来。
“对……对,没错!”贺宿火拿起蜡烛,他眼底被火光着凉,他紧紧攥着手里的烛台,“我得活下去,我不能倒下。”
“小鬼打乱风水阵导致阵眼反噬,我们都被吸进了[鬼楼]里。”
“那你那边还好吗?”贺宿火问道。
“不必担心我,还好我赶上了,方才有一瞬间,我感受不到你的气息了。”叶汴顷后恐道,“现在的情况是王府变成了一座[鬼楼],你脚下的地方汇聚了这里的怨气和负能量。”
贺宿火听罢,他抬头看向四周。
“[鬼楼]属于半阴半阳之地,它只许人鬼进不许人鬼出,方才我光是赶路就找到了十多个误入的普通人……千万不能再多人进来了。”叶汴顷气喘吁吁道,他听上去似乎在奔跑。
“那我们得速战速决。”贺宿火打起精神来,他抓着手里的烛台就好像带着自己的佩剑,莫名安心。
“奇怪,你这里......为什么我的火能进去但是人却进不来,这不应该……”
“那叶大夫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我试试看能不能出来。”
“嗯,你现在的四周是什么样的?”
“我在一个挂着条带的房间里?这里四面都是门,房间中间有一张桌子。每次当我推任意一扇门去到下一个房间,好像都会回到一样的地方,不同的只有桌上的东西会变。”贺宿火说道道,“哦对,桌上有一个烛台,现在它的火变成梅红色了,你的声音是从火里面传来的。”
“嗯。听着像是[鬼楼]里的鬼打墙……”叶汴顷思考道,“既然我的火能成功进来那定有出来的方法。贺公子你等我一下,我马上为你引路。而且我觉得你得好好看看桌上的东西,这是可能就是破局的关键线索。”
“好。”贺宿火点头。
“你先把烛台拿起来。”叶汴顷说道,贺宿火照做。暖暖的烛台驱散了身上的寒意,跳动的火舌就仿佛是人的脉搏一样,又温暖又具有生命力。
“好了,接下来选门走的时候你只需要看着火舌,如果火变小了就说明那扇门不能走,你只能走火光最大的门。切记走进房间后要看桌子上的东西。”
“好。”
贺宿火拿着烛台按照叶汴顷说的那样,一扇又一扇门测试,一间一间地走。
“吱呀——吱呀——吱呀——”
木门声此起彼伏,房间中央的桌子上摆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了。那老旧的桌子渐渐变得光亮起来,桌面上也不再是那面压抑的铜镜,有时候那里整整齐齐地摆着文房四宝,有时候是绣了一半的手帕,有时候是几朵漂亮的鲜花,又有时候会变成各种玲珑的草藤手环。
“叶大夫……我好像,懂了。”贺宿火停住了脚,他伸手摩挲着桌上的草藤环,那新鲜有生命力的草藤随着他的呼吸在他眼里泛起涟漪。
“什么?”
“你说王府变成了那个叫[鬼楼]的地方,那……这里可能是珊珊的房间。”贺宿火沉默了一会幽幽说道。
走对门后,也许是离叶汴顷越来越近了,他手上的烛台的火光愈发明亮,明亮到能够照亮大半个房间房间。如此漂亮的垂帘,精致的雕花衣柜,摆放整齐的绣花鞋和茶具,以及那些堆叠好的书籍。
贺宿火的回忆像是被打开了灯,他脑海里的王珊珊的脸越来越清晰。
“还记得中间我走错的那一次吗,只有那一次,桌上是冰冷的铜镜和胭脂。”
“但是,对一个爱漂亮的女生来说,铜镜和胭脂怎么会是压抑和窒息呢?”
贺宿火问道。但对面的叶汴顷没有讲话,他自言自语起来:“珊珊,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贺宿火的喉咙一紧,突然不受控制的一滴眼泪挤出了眼眶,坠到了指间的草藤环上。
他望着那陌生的液体,失了神。
明明这几年在军校里极端的体能训练都没能让他流下一滴眼泪,但此刻仅仅是看着这一处小景,他却再也忍不住眼泪。
“贺宿火……别太难过。”叶汴顷的声音很轻,他没有催促贺宿火前进,只是静静地陪着他消化这份迟到的哀念。
“没事,我觉得我快走出来了。我找找下一扇门在哪。”贺宿火吸了吸鼻子,“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我不能浪费时间。”
“好。”
贺宿火抬步,他熟练地找到了最后的那扇门,但当他的手掌刚碰到那扇门时,那小小的纸门却“咚”的一声变成了一扇厚重的朱门,铜狮张开漆黑的嘴好像正在吞食他手上的火光。
“变了。”贺宿火道。他伸手去推但朱门纹丝未动。不过好在贺宿火是练家子,并且生来就力气很大。他侧身用力顶了几下,这才推动朱门半分。
“你要走了吗?”
突然,背后飘来一声许久未听过甚至有些陌生的声音。
“?”贺宿火站在门外的光下回头,只见阴暗的室内有一个人,那人坐在熟悉的桌前。
“你要走了吗?宿火。”
端秀的女人穿着粉色的裙子,脚上是一双漂亮的绣花鞋和崭新的银铃。
“珊珊?”
贺宿火愣在门槛外,他站在朱门间举高烛火想照亮屋内的人,但无论他怎么努力,他始终抬不起腿,手上的烛火像是锁住了他能活动的范围。
椅子上的“王珊珊”拿起桌上的笔墨,她边写边念:“亲爱的贺宿火……”
“最近还好吗?海的对面还有什么呀?成天待在家里我都快闷死了。好想念你和舒舒带我翻墙出去玩的日子。
你说的那几本书我都看完了,虽然是拜托徐叔给我偷来我偷偷摸摸看的。毕竟我爹爹他们不让我看这些。
话说,我最近快要结婚了,到时候婚礼你会回来吗?我给你们都编了新手环,洋人和我说,他们有一种药,泡一下手环手环就不会枯萎了,你快回来,帮我试试,我一个人可不敢碰那些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
“亲爱的贺宿火……好吧,我确实有点想你了,舒舒和我说你还要再等几个月,可是爹爹说婚礼推不了,要是结了婚我还能找你见面玩吗?毕竟我不知道和我结婚的那个人我们都不认识。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要嫁给的是一个很有钱的男人,等我去了那里后天天给你们寄好吃的,据说还能吃到你说的cake,等等,cake是什么意思来着?算了,记不起来了,你懂的!
你快给我回信吧,我都快无聊死了……”
“想念你的,珊珊……”
女人放下笔,像是眼前有一扇窗户那样抬起头憧憬着。
“你要记得回来接我……”
“贺宿火!危险!快离开那里!”
还没等贺宿火反应过来,一双手直接将他从朱门中间拉了出去。
【嘭——!!】
厚重的朱门死死合上,伴着贺宿火打翻的烛台一起发出闷响。
“好险……”
叶汴顷垫在贺宿火身下,他担心道:“你没事吧?”
贺宿火才反应过来,他爬起来惊魂未定地看着那扇门。
要不是叶汴顷他估计现在已经被门夹死了。
他忙让开,将叶汴顷从地上拉起来。而后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口水问道:“叶大夫,你怎么来了?”
“我通过火和你讲话,但你不回我,还好是你已经从[鬼楼]里出来了,不然……你为什么会站在那一动不动?那里是王府的大门,你是在门后面看到了什么吗?”叶汴顷拍去身上的灰尘问道。
“我看到了珊珊的……魂魄吧?”贺宿火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的朱门晃了晃脑袋,“算了,没什么,我们抓紧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