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汴顷觉得四肢酥麻,他企图睁开眼,但黑暗中他在原地打转,有时他好像失重浮了起来,有时他又好像被人倒吊在树上,头因为充血而胀痛。
接着他觉得背后有手捏住了他的脖子,他喘不上气来。
“咕噜......”
有什么东西在头顶闷声炸开了,接着有一个人模糊的声音不断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呜......呜呜......]
在模糊的意识里出现一个女人的哭声,她的声音忽远忽近,像在耳边又像在远方。
[帮帮我,大人。]
女人的声音吹着冰冷的风,叶汴顷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冷。
[你要接我走。]
[不要再睡了]
睡觉?我刚刚不是在桌边吗?
叶汴顷回神,他猛地一怔。
“叶汴顷,叶汴顷!?”
终于,他能睁开眼了。但在睁眼的同时一阵刮骨的刺痛爬上了他的脑子。
“贺公子?”叶汴顷眯清眼睛,他发现自己现在竟然在贺宿火怀里,“你怎么在这……我怎么了?”
“约定时间快到了,但我给你发讯息你一直没有回应,所以我就擅自来找你了。”贺宿火扶着他坐起来,“到你门口发现你房门没关,我担心,就直接进来找你了,直到在水桶里看到你。”
贺宿火指向旁边翻到的木桶,里面的衣服和水全被人倒在了地上。
“等等。你先别碰我!”
叶汴顷从贺宿火怀里挣扎出来,他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站在原地,脸色煞白。他大喘气念起来:“三更……唤……,奉书显形!显!”
“好疼!”贺宿火坐在地上,他无端被叶汴顷拿着符纸在额头上挨了一下,“叶,叶大夫?Are you ok?”
他辜地冲指着他结印的叶汴顷眨了眨眼,只见叶汴顷眼里满是戒备和惊恐,他结印的手指用力得都有些发抖。
“你怎么了?”贺宿火见他状况不对,他不再笑,而是慢慢站起身来,像是对着一只受惊的小猫般缓缓靠近他,“我知道你刚刚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叶汴顷,冷静下来。”
贺宿火的嗓音本来就处在低音域,此刻他又刻意柔化了最后的锋芒,随着轻轻的吐息声他的脚步也终于慢慢来到了紧张的叶汴顷跟前。
“你看,我是活人。”
贺宿火抬起头,他的手包裹着叶汴顷冰冷的指尖,明明那是一双长年握枪剑而生出许多老茧的手,叶汴顷却觉得像是一盆柔软的温水,暖流从手心爬上手臂,直至暖了头顶的汗珠。
叶汴顷这才顺了口气松开手,放心道:“真的是你……”
“在我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贺宿火刚松手对面的人就有些重心不稳,他忙拦腰扶住,“你好像还有些发烧了,身上好烫。快把湿衣服换掉。”
“不,没事,不必担心我,体温高是因为我用了……”叶汴顷话音一顿,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贺公子,现在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我们长话短说。计划必须提前了,因为这里的小鬼醒了。”
“嗯。”贺宿火很想反驳他说“关心不是闲聊”,但看着叶汴顷这么着急的模样还是硬生生咽进了肚子里。
“古书上将夜晚分成五更......现在是几点?”
“晚上十一点左右。”贺宿火估测道,“我对时间计算很有把握。”
“那么现在是三更。我们还来得及,只要五更前解决掉小鬼,再用我准备的这些符将阵补上,[鬼楼]就不会乱,那些东西也出不来。”叶汴顷说道,突然,他伸手抓住贺宿火的双臂,“我已经确定眼的位置和入口了,你和我还有无恙……不,只能我们两个人。”
“嗯……好?”贺宿火歪头,他看向叶汴顷永远在皱眉的脸。
“但是......”
叶汴顷后面再说什么贺宿火就听不清了,他这副模样贺宿火都要觉得他是不是烧得有点神志不清了。
“你在嘀咕什么?”
“我说,如果是我一个人带你入阵的话,我不一定能保障你的安全。因为现在的情况,我是第一次尝试……甚至不能确定我能否和你在一个空间里。”
“别担心......”贺宿火还没说完,就见到对面的人第一次这么严肃地表情。
“不,贺公子,这有关你的性命。眼下的情况比我们设想的复杂得很多。无恙他没法进来......或许他届时能将你从阵里剥离,但是他并不知道我们的计划。”叶汴顷说着说着又自言自语起来,紧皱的俊眉间溜过一滴汗水。
贺宿火倒是没什么感觉。虽然明明他才是那个可能会死的人。他叹了一口气,突然猛把人按到墙边,迫使他抬头直视自己:“叶大夫,我们不是说好一起走完这步棋吗?”
“可是,事实上你不必冒这个险,更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不,有必要!我需要给挚友王珊珊一个交代。我贺宿火,是贺家之子,护卫这里的百姓是我的职责。”贺宿火严肃道,“请你不要再把我推开了,你……也算是我朋友啊!”
“……”叶汴顷痴愣了几秒,他张了张嘴突然红了脸。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请把我当作你的搭档。我或许不懂什么妖魔鬼怪,但是我的拳头,和我的力气一定能帮上你的。”贺宿火真挚的目光投来,他盯着叶汴顷泛着薄红的脸颊。
“贺,贺宿火。这个姿势我有点……有点累。”叶汴顷拉开距离,他甩了甩昏昏的脑袋,“你说得对。”
“你懂我意思了?”
“没完全懂,但是既然你执意,那么我们就抓紧时间。”
说罢叶汴顷跑过去拉开床帘,他一把掀开被褥被单。
华美的锦被下露出光秃秃的木床板。
贺宿火跟着走来,他望着床版上的血脚印不敢置信地擦了擦眼睛:“这是……小孩子的脚印?”
叶汴顷点头:“小鬼出来得比我计算得早,而且它现在非常饿。所以我们现在得去一趟六小姐的灵堂。”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单纯碰运气。”叶汴顷简单道,他说得很理直气壮。
当然,贺宿火是无条件相信他的,即便是这个理由,他认同地点头:“这个点我们去灵堂需要穿过别苑和佣人院以及学堂。但王府晚上这个点张家丁他们会抽空巡逻,我来你的路上差点被他发现了。”
“所以就需要找贺小姐帮忙,她还醒着吗?”
“嗯。”贺宿火点头,他拿起步讲机,“舒舒?”
“滋滋滋……喂?哥哥?”贺望舒的声音传来。
“舒舒,按照计划进行。”贺宿火说道,“你负责拖住张家丁。”
贺望舒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好……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对面不远处的门口有人出门的声音,一阵模糊的嘀咕声后,一盏晃眼的灯光和急促的脚步声从房间走了过去。
“走。”
“嗯。”
叶汴顷轻轻拉开门,果然不远处的张家丁拿着煤油灯在和贺望舒说着什么,不过意外的是,邵无恙竟然也在那,甚至好像还在看他们这边。
“叶大夫。”贺宿火小声提醒道,“再不走来不及了。”
“嗯,走。”
叶汴顷收回目光,他没空想别的了,跟着贺宿火迅速穿过寂静的别苑和学堂。
不愧是崇洋的王府,夜间都有三三两两的洋人聚在学堂里喝酒,要不是叶汴顷眼疾手快贺宿火差点就从学堂正门口走了过去。
“嘘……”叶汴顷噤声道,“那是……徐白山?他果然没睡。”
他们躲在灵堂外的椅子后,灵堂里的徐白山正在那烧纸,嘴里还念念有词。
叶汴顷和贺宿火小心地向前挪了挪,这才听清楚徐白山嘴里说的。
“小姐啊,你也别怨我们,这世道谁活着不是活着呢?咱们都是为了你爹的宏图大业。”他丢了几个纸钱到灰盘里,“你就去下面和你妈妈团圆享福吧,上面的事情就莫要再惦记了。”
“唉……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呀,你也得给白叔留条活路啊……就好陪你娘去吧,别来纠缠咱们了,最后的一点钱也给你烧去了。”
徐白山嘴上叹着遗憾,脸上却不见一丝哀痛。男人站起身来按住头上差点被堂风吹跑脑袋上的帽子,他缩着头四周张望了会,蹑手蹑脚地走到棺材边拨开了上面已经干枯的鲜花。
黑檀木棺材口留了一条缝,徐白山定神站在那像是中了邪一样絮絮叨叨着。但距离太远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在干吗?”贺宿火小声问道。
叶汴顷摇摇头:“听上去像客家咒,是在求什么东西。”
突然,徐白山整个人明显一怔,他扭头盖好棺材口又用冰冷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角落,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和刚刚简直判若两人,粗步鞋在地板上走得越发急燥,就像是一只危险狂躁的野兽徘徊在灵堂里,黑暗中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声。
“不行,他再不离开灵堂我们时间要不够了。”叶汴顷突然把嘴巴凑到贺宿火耳边,吓得贺宿火差点跳起来。
“谁!”徐白山喊了一声,但他也不敢大声讲话。
“糟了。”贺宿火按住叶汴顷的肩膀,示意他躲好。
没有邵无恙的伪音贺宿火也装不了疯,他既然已经被发现那现在就不能带着叶汴顷一起,他绕了一个道从一边走出来。
“徐管家大晚上在这里做什么?”贺宿火先开口道。
徐白山见贺宿火倒是一点也不意外,男人搓了搓手趾高气昂地笑了一下。
“我倒是也想问贺公子在这里做什么呢,我是作为家人在这悼念六小姐,而您半夜三更不睡觉来这是要做甚?”徐白山信步走来,他完全没有白天见到时的阿谀奉承,反倒是有了几分王虎的模样。
贺宿火不惧,他向前掸了掸衣上的灰:“珊珊她叫我来这里的。”
听到这句话徐白山突然脸色一变,他停下了脚步:“贺公子,你可别胡说八道。”
贺宿火耸耸肩他撑着桌子挑了挑眉毛,侧眼盯着徐白山以沉默作答。
堂前的徐白山诧异了一会,他突然沉沉笑起来:“唉……贺公子我差点就信你了。”
他鼓掌道:“六小姐死了又怎会复生?您留洋多年难不成在外边还研究这些天马行空的鬼怪?”
贺宿火手指敲了敲桌,他打断徐白山的讽刺:“我是不信啊,但我不是薄情寡义的人。珊珊是我重要的人,所以即便是她是吃人的鬼,我也不信她会害我。”
“好一个情深义重。”徐白山摇头咋舌道,“所以,六小姐让你来这里是干什么呢?”他像是在哄孩子一样等贺宿火下一个答案。
“……”
贺宿火突然没了动作,他望着徐白山的背后失了声,那双唇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徐白山很快也看到了贺宿火的表情,他还没开口说贺宿火“演技差”就被背后遗像的玻璃炸开的声音吓得一惊,险些跪倒在贺宿火鞋前。
凌乱的玻璃碎了一地,贺宿火胆子很大,他绕过跪在地上的徐白山走到遗像前,也许是叶汴顷在不远处的关系,他竟然鬼使神差上手扶正了碑牌前的相框。
下一秒,彻骨的寒意如蟒蛇般锁住了他的呼吸。
黑白的照片上,王珊珊头发疯长,黑色的粗线像河边沾满淤泥的水草,她的眼珠子没了,只留下两个空无的黑洞瞪着前方。那双秀气的唇裂到了耳根,下巴连着挂在锁骨上。
“贺宿火!”
叶汴顷突然跳出来,但来不及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念咒,贺宿火眼前就一黑没有了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