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区王庆才诊所,赵小宽指挥周梁把自己背来这里。他这几年头疼脑热都在这看,跟王大夫也算相熟,最重要的是收费合理。
王大夫询问后仔细检查,判断赵小宽肿起的脚踝只是轻微扭伤。叮嘱他回去先冰敷,四十八小时后再热敷,要是明后天疼得厉害,就去医院拍个片子。
王大夫热心肠,知道赵小宽开油条店赚辛苦钱,又补充几句。让他尽量待在家里歇两天,崴伤弄不好会变成慢性炎症,自己洗澡注意点,给开了个云南白药气雾剂,可以回家了。
周梁已经听得不耐烦,又不是多严重的伤,高中打篮球谁还没磕碰过。他自然地蹲下身示意赵小宽趴背上。
赵小宽听王大夫说休息,小本生意哪能说停就停,早上还要准时供货。甚至此时没心情去伤春悲秋,他更在乎自己的小买卖。
他没理睬徒弟,固执地问道:“王大夫,你这有拐杖吗?我拄拐行不?”
王大夫无奈摇头:“你这左腿啊本来就跛,别勉强了,想想自己的身体,适当休息休息吧。”
脱掉的凉鞋穿不了,又不能拄拐,赵小宽有些泄气,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周梁蹲半天了,这人也没反应,属实不知好歹。他站起来看着赵小宽,笑着说:“怎么还想拄拐啊师父,为我受的伤,徒弟背师父,不是天经地义嘛。”说完接过王大夫递过来的塑料袋,把凉鞋塞里面后拎在手上。
生意受影响,赵小宽有点烦躁。刚才事发突然,徒弟不得不背着自己,现在冷静下来,他不愿再和对方有亲密接触。
周梁看他不吱声,边蹲下边调侃:“上来吧师父,还怕我占你便宜不成?”
赵小宽被堵得哑口无言,他心情复杂地俯身趴上去,低声说了句“谢谢”。周梁双手托住他膝窝,稳稳地站了起来,走出诊所。
赵小宽那点儿女情长,早就随着营业受阻而烟消云散。
他趴在徒弟背上,举目四望,感受到视野的上升,他又瞄了眼对方侧脸,睫毛好长,随后闭目休息。
“师父,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背人呢。”周梁笑着说完,师父却并未搭理他,他扭头看了下,也没再说什么。
回到家,周梁问赵小宽要不要上厕所。赵小宽确实想去,就点了点头。把人扶进卫生间,周梁就出去了。
愣了会儿神,赵小宽听到外面大门打开又关闭,不知道徒弟在干什么。上完厕所冲好马桶,卫生间的门开了,他坚持要自己单脚蹦回卧室,没让对方扶一下。
赵小宽心烦,坐在床上休息。周梁拿着一块包了冰块的毛巾走进来,举了下手示意要给他冰敷。他哪里好意思,再次坚持要自己来。
周梁觉得赵小宽又好气又好笑,逞什么能,索性直接坐到床边,抬起他左脚,开始冰敷。
两人相顾无言,气氛一时安静得有些诡异。
*
凌晨四点不到,周梁被客厅传来的动静吵醒。他皱着眉头拉开门,发出“咣当”一声响,大步走出去,见赵小宽正撑着冰箱单腿站立,地上散落不少冰块。
“你干吗呢?”他语气不大高兴地喊道。昨晚给赵小宽冰敷完,看着他去卫生间洗漱,又给他用抱枕垫起脚踝,抬高制动,属实他妈费了点心。
赵小宽察觉徒弟身上散发的“生人勿近”气息,有些尴尬自己毛手毛脚把人吵醒。他小声解释:“我想冰敷来着,不耽误去店里。”
都这死样了还惦记着破油条店,周梁怀疑赵小宽上辈子就是根油条,真是拎不清。他抢过毛巾重新包上冰块,拉过餐椅按着赵小宽坐下,给他冰敷脚踝,看起来比昨晚消肿不少。
周梁的低气压让赵小宽有些不敢吱声,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凶的徒弟,对方洗漱完要背自己去店里也没挣扎,总觉得拒绝徒弟,他也不会听。
到了店里,师徒二人各忙各的。
赵小宽坐着干活不方便,只能左膝跪在塑料凳上用作支撑,右腿直立,还有闲心在此时插入教学。他把煮豆浆的周梁叫过来,演示用刮板把面剂子分成均等的生胚,撒上面粉,切成条状的生胚中间打上水线,随后两个摞在一起,再用筷子对着水线中心位置,按压。
周梁直接无语,气得牙根痒痒,这时候还不忘初心,真他妈有你的啊赵小宽。
他怒极反笑,快速且高效地学会了,把豆浆煮好封杯后,又主动去油锅前帮忙炸油条。虽然没怎么炸过,但看了这么久,也能依葫芦画瓢地炸起油条。
忙完上午,赵小宽有些累,跪得膝盖也疼。午饭是徒弟打包回来的凉面和鸡腿,又背着他回家,两人汗津津地贴在一起,要多热有多热。他心里有点羞愧,徒弟真的帮了自己很多。
周梁是累得一刻都不想多待,只想赶紧回家扒拉一口饭,冲澡睡觉。即使这么累,他依旧尽职尽责地给赵小宽冰敷脚踝,这他妈过的什么日子。
和面机和冷柜在赵小宽崴脚后,充分发挥了它们的优势。赵小宽让周梁把面从和面机里分出来,自己和早上一样左膝跪着凳子,在操作台上揣面。
揣面不比早上做生胚,需要借助腰部用力,他一个重心不稳,塑料凳打滑险些摔倒,还好周梁及时踩着凳子扶住他。
周梁已经懒得说赵小宽,摆好凳子,给他垫上毛巾。赵小宽跪好后,就站在他背后,用脚固定凳子,身体前倾,一手环过他腰部,虚扶着。赵小宽有点难为情,所幸天黑了。
他想快点揣好面,专心致志,精力高度集中。他腰部前后摆动幅度加快,屁股无意识蹭过几下周梁的某处,直到有什么抵在他屁股上,他才觉察出不对劲。
周梁简直要怀疑赵小宽是故意的,要不是知晓他性格,现在当场就给他办了。
赵小宽回头瞪了他一眼,他眼神无辜:“干吗,生/理反应而已,我又不能阻止它。”说完正面站姿换成侧面站姿,鞋子抵住凳腿,侧身虚抱赵小宽,“现在行了吧?”
赵小宽没吱声,快速进行手头动作,可苦了周梁。不禁回想起昨天赵小宽吃冰棍的样子,越想越躁。
在沉默中结束工作,周梁锁上卷帘门,背起赵小宽。隔壁老许见到这一幕,笑着调侃道:“小赵啊,脚崴了在家歇两天,瞧把小吴累的。”
赵小宽只有干笑。
回去的路上,周梁依旧托着师父膝窝,正人君子做派不胜言表。赵小宽安静地趴在他背上,不作声。
徒弟后背宽阔,背肌也养眼,他下腹紧紧贴在冒着热气的背上,混杂着汗液的沐浴露味道充斥鼻腔,是年轻的荷尔蒙气息。他情不自禁地凑近想再闻一闻,身体忽然一热,传来奇怪的感觉。以为是错觉,立刻直起腰身。
周梁被他这么一挣,差点没背稳。
回到家,赵小宽在周梁上完厕所后要洗澡,周梁给他搬进去一把椅子就出去了。门关上,他慌忙拽下裤子,纳闷起来,自己也没尿裤子啊。
赵小宽坐在花洒下,冲了把脸,又想起刚才的异样感,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把……脑袋里轰一下,脸瞬间红了。
原来不是错觉,徒弟背着自己时的异样,抵着自己时的泥泞感,都是真的。赵小宽鲜少触碰畸形的部位,不痛不痒,从未放在心上。
这一切的异常,从徒弟背自己开始,他在花洒下闭着眼想起了对方。想徒弟看起来值得依靠的挺拔身姿,想他偶尔幼稚耍赖,想他纤长的睫毛、漂亮的肌肉。
手真的不听使唤,结束后,赵小宽睁开了眼。不能再继续了,这不是自己可以承担的后果,等脚伤好了,必须立刻让徒弟离开,这几天得赶紧教会他。
没有徒弟,一切又会回到从前。
他费力地穿上背心和短裤,单脚跳着回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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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热,加上憋得躁动,周梁有些沉默,只能把怒火发向豆浆油条,干活麻利得令人咋舌。按理说赵小宽不排斥肢体接触,就差这临门一脚,他有点纳闷怎么点这把火。
徒弟任劳任怨背着自己往返还给冰敷,自己却想把他赶走,赵小宽心里很愧疚,只能加紧提点徒弟一些方法和要领。
赵小宽根本没午睡,他睡不着。躺了一个多小时,蹦着去冰箱里把半个西瓜捧出来,十分小心。天气炎热,徒弟也没空调吹,西瓜冰太久吃起来对胃不好,他决定先挖出来,等徒弟醒了可以直接吃。
那边周梁冲完澡,旧风扇吹着,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热醒了。去卫生间路上,发现赵小宽鬼鬼祟祟地在厨房金鸡独立,手里捧着半个西瓜。
他走到赵小宽背后,不等他反应,握着他右手把勺子里的西瓜塞进嘴里,在他耳边嚼了起来,舒服地叹息:“真甜。师父你也来一块。”
周梁没有放手,就那么一直握着赵小宽的手,用自己舌头舔过的勺子,又挖了一块西瓜送到他嘴边,“啊”地示意他张嘴。
背后是一具年轻的散发着热量的身体,两个人身上是同样的沐浴露香气,赵小宽站在周梁怀里,仿若一个拥抱的姿势被搂着。他毫无抵抗能力,什么理智什么后果,通通退后,他失神地张开嘴巴,吃下了那口西瓜。
周梁放开他的手,去了卫生间。赵小宽还没有回神,兀自沉浸在美好氛围里,感觉身体又变得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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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了四天的脚踝,终于恢复到可以走路。结束一天的工作,面剂子也弄好了。赵小宽决定今晚做一桌好菜,感谢徒弟这几天的照顾,更重要的是要和徒弟说再见了。
下午四点午睡起来,他邀请徒弟一起去菜市场转转,说他这几天辛苦了,晚上下厨给他好好补一补。
确实该好好补一补了。周梁有所察觉,爽快地同意,心里有了想法。师徒二人心照不宣地共同前往菜市场。
市场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两人一路溜达到生鲜区,赵小宽挑了一块肥瘦均匀的小五花肉,又买了一条鲈鱼,最后在蔬菜区买了鸡毛菜、冬瓜、百叶结等配菜和配料。
周梁两只手挂满菜,路过油炸食品区,闻着炸酥肉的香味,有点饿了。他喊住赵小宽:“师父,我想吃炸酥肉。”
赵小宽称了一斤半的炸酥肉,结完账刚接过来,周梁凑近他:“饿了,喂我一块。”说着直接张开嘴。晚高峰的菜场哪哪都是人,他有点不自在,但还是用竹签扎一块喂给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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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有些阴沉闷热,是要下雨的节奏。到家后,赵小宽洗过手准备做饭,让周梁回卧室躺会儿。周梁摇头,表示想观摩下师父下厨。
赵小宽将冬瓜切片,放入蒸锅底部,加水后撒一把开洋。蒸锅上屉,放上撒好配料的鲈鱼,盖盖子。百叶结、五花肉切块后用温水洗净,并沥干水分。起锅倒油,放入五花肉,当肉的两面煎至变色后倒出多余的油。锅内直接放入八角和生姜片爆香,随后倒入料酒、生抽、老抽,加入开水,放入冰糖和百叶结。最后加入小葱结,盖上锅盖。
周梁看赵小宽做菜,专注且井然有序,一个人就像一支交响乐团,他看得津津有味。中途敲门声响起,他去客厅开门,接过外卖送来的啤酒放进冰箱冷藏室,外面淅淅沥沥飘落雨点,他顺手把厨房灯打开,赵小宽正按下电饭煲开关。
厨房燃气开着,很热,细雨绵绵也降不下来几分热度。赵小宽有点烦躁,说不清是做饭太热还是因为明天徒弟就不在这了。
汤和鲈鱼已经停火,周梁恰好冲完澡回来。
百叶结烧肉正在出锅,赵小宽喊徒弟可以端菜了,再清炒个鸡毛菜就好。
周梁端菜摆上桌,油烟机声音太大,他低头对着赵小宽耳语:“等下冲个澡吧,你头发都湿了。”
赵小宽确实烧出一身汗,点头应下。
清蒸鲈鱼、百叶结烧肉、清炒鸡毛菜、炸酥肉、开洋冬瓜汤,待客之道四菜一汤。周梁把菜摆好,拿出啤酒,等着赵小宽洗完澡过来吃饭。
赵小宽在周梁对面落座,时钟指向七点,外面天色逐渐暗下,雨一直下不停。周梁用纸巾擦了擦桌子上的六听易拉罐开口,开了一听啤酒递给赵小宽,又开了一听给自己。
赵小宽有点紧张,还没开吃呢,先给自己灌下半听降降温。周梁看着他的反常举动,耐心地静观其变。
赵小宽先洋洋洒洒感谢徒弟这几日的照料,又说店里有他真的轻松不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吃菜喝酒。百叶结烧肉很对周梁胃口,肥而不腻,他忍不住连吃了两块。
酒过三巡,桌上还剩下一听啤酒没开封。赵小宽又给自己猛灌了半听啤酒,突然起身回了房间。还真是不简单,周梁手指敲着桌子等待,喝了一大口酒,酥肉咬得嘎嘣嘎嘣响。
赵小宽回到客厅坐下后,推给周梁一个信封,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里面是你的身份证复印件和工资一千八,你已经学会了,明天就走吧!”语毕又灌了一口酒,仿佛缓解了些紧张感。
周梁没说话,又仰头喝了一口酒。好你个赵小宽,就这么对我,真行。
气氛沉默,赵小宽想再说点什么,眼前突然一黑。小区老旧,家里好像跳闸停电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对面的徒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