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糖 第3章 003

新学期开学，老师重新安排了座位，巧的是我的新同桌是唐瑞霖。

他穿着纯黑色的羽绒服，拉链拉到最高，衬得露出来的那截侧脸愈加白皙。

我心头浮上不知名的愉悦，悄悄扫了他好几眼。

直到我的目光不经意与他对上，他愣了几秒，忽地朝我笑。

乌浓的笑眼，温暖而明媚。

我下意识闪躲，心头闪过被抓包的尴尬，视线像寻找出口一样慌乱，最终不自在地低头，佯装入神地去翻桌上的新课本，不敢再抬起头来。

课间，上学期的期末成绩被打印出来贴在了班级公告栏里，等大家都看完离开，我才过去看自己的。

之前大家都只知道自己的分数，并不知道具体排名。

我从上至下，很快就在第三名的位置找到了自己，比上次进步了一名，我心头难掩雀跃，料想这次奖学金应该也有我的名额。

我每学期都必须努力拿到奖学金，不仅以此证明我是个有用的人，也为证明我是读书的料，这样父母就不会残忍地取消我读书的资格。

过了一会儿，我鬼使神差地继续往下，最终在第十五名的位置看到了唐瑞霖的名字。

我们一个班有四十八名同学，这其实是个还不错的成绩。

不多时，广播里提醒大家有序去操场集合准备开学典礼。

开学典礼的最后是奖学金颁奖，被叫到名字的同学一个个跑上主席台。

我和其他获奖的同学一起站在国旗下，举着荣誉证书和红包拍照。

下台后，姜怡顶了顶我的胳膊，打趣道：“你看你嘴角都要翘上天了，得这么大笔钱你准备给自己买什么好东西啊？”

我摇摇头没说话。

我根本没有乱花钱的权利。

家离学校远，我理所当然住校。

周末回到家，等母亲和隔壁叔叔聊完给果树灌水的事情，我将装着奖学金的红包交给母亲，荣誉证书我已经放屋里了，因为我知道她并不在意这个。

母亲打开红包，数完眉头皱起，问：“怎么又是二等？你看你这二等比一等整整少了五百元呢。”

我的头和心情一起跌下去，沉默着眨了眨眼睛，余光瞥见母亲顺手将装钱的红包扔进火堆。

她何尝想过仅是二等就已经让我拼尽了全力。

顷刻，她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你还记得你李叔叔家前年考上清北的哥哥吗？他们高中直接奖励了他十万元现金，还有市里村里的奖励，林林总总加起来不少钱呢，你看人家现在都去城里住大房子了。”她喃喃着：“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才能住上城里的大房子。”

过了会儿，母亲装好钱，拉着我的手苦口婆心道：“家里供你读书不容易，小楠，你再努努力，咱们暂不提清北，你下次努力拿个一等，等你拿到那一千块奖学金，到时咱们手里宽裕了就能送你弟弟去市里的街舞兴趣班了。”

我木讷地晃了会儿神，随即面无表情地推开她的手，不禁想到我小学时也是学校开设兴趣班，我找家里要一百元钱买一把二胡却被各种理由搪塞的经历，可她现在却想拿我努力得来的钱送弟弟去兴趣班。

尽管心里忿忿，但我不欲与她争执，因为我能够预料争执的结果，只是觉得心上像是豁了个巨大的口子，却还是平静地顺着她的话答：“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母亲顿时喜笑颜开，拍了拍我的胳膊，温柔道：“我相信你，乖楠楠，快去写作业吧。”

…

中午唐瑞霖约我去镇上的书店看书。

唐瑞霖是个很好的同桌。

我学习的时候他从不会打搅我；他去开水房打水的时候会顺手把我的水瓶也装满；他还会慷慨地借给我各学科的教辅，因为母亲嫌浪费钱不愿意给我买…

久而久之，他成了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朋友的邀约我难以推却。

镇上的书店不大，也很旧，不如隔壁那家桌游厅受欢迎，但里面有一些书可以免费阅读。

唐瑞霖轻车熟路地和老板打了招呼，随后从书架上拿了本《平凡的世界》，他哗啦啦翻到了某一页，而后看向我，文绉绉的话从他嘴里冒出来：“昨天老师讲语文卷子的时候我看你作文拿分不是很高，你不要一心只钻在课本里，多看些课外书也是好的，这样不仅能积累好词佳句，而且也能磨练心性。有些文字能赋予人无穷无尽的力量，读书让人哪怕深陷泥泞也依然可以仰望星空。”

“这可是我的闲暇圣地呢，你赶快挑一本。”

我忙不迭点头。

因为平时很少有看课外书的时间，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书籍适合我，最后精挑细选在书架上拿了一本史铁生的《病隙碎笔》，我记得以前老师推荐过。

没一会儿唐瑞霖就捧着书看入神了，以至于不再与我说话。

我不知道这些课外书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魅力，很快就找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学着他的样子，背靠在墙上专心阅读，很快我也被故事吸引了。

…

夕阳渐渐西下，在天际拖了一条柔和的金色余晖。

从书店回来时我和唐瑞霖在路上捡到了一窝被遗弃的小狗崽，都是本地犬，一只黑的两只白的，饿得嘤嘤直叫唤。

唐瑞霖先在周围找了一圈是否还有爬到一边的小狗，没找到后快步去小卖部买了根火腿肠，掰成小碎沫喂给小狗吃，等它们吃完，我们二人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会儿，他犹豫地开口：“你家可以养小狗吗？”

我立马摇头，眸光怏怏地垂下去，没告诉他我小时候也捡过小狗回家，并悉心照料着，眼看着它从眼睛都睁不开的小奶狗一天天长大，我将它当做自己唯一的好友，甚至是亲人。

直到小狗咬伤了调皮的梁安泽，尽管我哭着嚎着跪下为小狗求情，它最终还是没逃过被送人的命运，从那之后家里就再也没有养过小动物了。

见此唐瑞霖跟着我一起皱眉，嘴里念叨着：“怎么办，我妈对狗毛过敏，我家也不能养。”

“但它们好可怜，被人不负责地遗弃在这里，且不说会不会饿死，晚上这么冷…”唐瑞霖没有说明，但意思不言而喻。

我们二人立在原地，皆为小狗的去向发愁。

终于，我和唐瑞霖用纸箱将小狗装着抱去镇上的菜市场门口，决定碰碰运气。

我们二人坐在台阶上，旁边用纸板写着小狗免费领养。

这个点来往的人并不是很多，好在养狗不如养小孩儿麻烦，给点剩菜剩饭就能养活，大了还能帮忙看家，因而很快就被人领走了两只。

唐瑞霖用手指逗弄着遗留下来的小黑，好似在安抚他的情绪，小黑也不负所望地呼哧呼哧地舔着唐瑞霖的手指，活泼可爱得不像话。

但随着天色越来越晚，我们二人都不由得焦虑起来。

我不愿就此放弃，想着再多等一会儿，实在等不到好心人就再想办法。

我不顾晚回家的后果，和唐瑞霖一起等得菜市场门口的灯都熄了，直到旁边水果店的老板看不下去了，过来伸手讨要唐瑞霖怀里的小黑。

“这狗我养了吧，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小孩儿还在这，不怕家里人找啊？”

触上我俩质疑的眼神，女老板不怒反笑，“放心，我会好好养它的，就带在身边让它陪我一起看店，不放心的话你们可以随时来看它。”

“谢谢老板，您真是个大善人，祝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我和唐瑞霖相视而笑，为终于给三只小狗都成功找到了新家而高兴。

回到家，我不出意外因为晚归挨了一顿骂。

母亲刚洗完碗，沾了水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下一秒她的手就出现在了我的耳朵上，“好你个梁楠，现在都学会不着家了，我说你一个女娃整天在外面乱混什么？你也想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遭人非议？”

母亲因为常年累月干农活，手劲特别大，我疼得感觉耳朵都要掉下来了。

可我不想告诉她我是因为给小狗找家才回来那么晚，就像我不想告诉她，她小时候送走我的小狗撕扯出来的那条伤疤在我心里溃烂了那么多年一样。

我眼角噙着泪花，解释道：“对不起，我去书店看书了，一不小心没注意时间。”

“什么书不能在家里看？你最好别去看外边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小心把脑子看坏了。我又不是没花钱给你买课本，你把课本研究的滚瓜烂熟不就好了？我看你就是贪玩，干脆你以后周末就去你吴姨馆子里帮忙擦桌子洗碗吧，一天还能挣个几十百块钱，省得你一天天不学无术。”

我想要为自己辩解，可在母亲无知迂腐、失控愤怒的眼神下，我深感无力，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读书让你哪怕深陷泥泞也依然可以仰望星空。”摘自人民日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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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