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脸面朝正在坍缩的气球城堡,却像是看不见一样无助地站在原地哭嚎。
被掐晕过去的谢水流又睁开眼,抱紧怀中的鞋子想着无猜的嘱托:“无……二孩让我转告你,她,她已经……她已经死了。”
人重重地咳嗽几声,还没喘过气,女人的脑袋一百八十度转过来看她,脸上五官错位,血往外飚射,飞溅在谢水流的脸上。
她传完了话,想回去看看无猜,刚站起来,女人就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她身子一软,女人反而松开了,换成握住她的肩膀,声音尖利地高喊:“你在哪儿见到她了!她怎么就死了!”
“我带你去。”谢水流说,抓住女人的胳膊,也借着这股力量撑住了自己才站稳,踉踉跄跄地往气球城堡去,女人的步子很快,几乎是飘着走,谢水流好几次跌在她身上,女人抓握着她的力道越来越轻,最后真成了搀扶。
白雾正在散去,夜空深沉不见半点繁星,气球城堡的最后一颗气球瘪了气体,落入湖中,原先的那个亭子与闸机也不知何处,湖水上只有一道旋涡缓缓旋转,将剩下的气球卷入其中。
谢水流指了指那里,说不出话,她虚弱得很厉害,一直赤脚踩着地,身上也有些发冷。
忽然,身子一晃,四周空空的,她回过头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女人也消失了——或许也和那个旋涡一起消失,湖面平静,那些懒散的鱼也变得正常,谢水流把手伸进去也无动于衷。
她趴在岸边缓了好一会儿,摸索着刚刚振动的位置,拆出两个手机打开。
先看黑色手机。
【无猜的鞋子】已完成,请及时交回鬼信物。
那点不开的【东郭先生】绘本仍然是灰的,无法点开,在下面却多出一条。
鬼信物:猫
她点开看,黑色手机却一闪,所有的字都消失了,所有的字重新浮现,现在屏幕上摆放着四条文字。
【李小个的遗书】已完成
【无猜的鞋子】已完成
【猫】已完成???
【东郭先生】
谢水流的手悬在【猫】这一条上还没点下去,自己手机上又嗡嗡作响,一看是李姐来电,只好接了。
那头传来一声咆哮:“还活着吗!”
“活着呢。”她缩小电话页面看之前的消息,都是李姐发来的——李姐不是去很远的地方旅游?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已经看见了她的纸条,一质问二大骂三担心四电话连击,文字还没细看,李姐的咆哮打断了她的思绪:“在哪儿呢!”
“我把定位发你,不要生气……我已经成功收集到第二个鬼信物了,对了,我还去了居委会一趟,守村人那边可以寄存鬼信物,你改天还是过来和我一起去一趟,先把你的两个寄存进去,不然放在我手里我也有点担心。”谢水流调整语调,尽量不暴露自己的疲态,强打精神,那头重重呼吸几声听她说话,蹦出个“屁”字。
“屁!你以为我是出去游山玩水了?我特地托了朋友给我介绍了大师,特别灵,平时都不出门的,我跟大师说了咱们的情况,也看了八字,傀夫人说的那个,人家也说是对的,咱俩这体质,要是不主动撞鬼,这个鬼信物没必要去收,正常活就行。别再掺和这些了,说起来你寄存找我干什么,你是小学生啊办银行卡还得大人陪着?”
李姐一连串,谢水流心里又定了定,由衷地为李姐高兴:“我收集也是相当于保险,不然万一大师不灵,或者傀夫人诓我……”
“你就别多想了,你看我溜达这么多天也没啥事,可见你不找鬼,鬼也不会撞你头上。要是人们都必须弄个鬼信物,中国这么多人,网上早讨论起来了。可见这种事儿本来就是千万里挑一个,落不到你头上。这种东西我想也是,离得远远的最好……哎你这死丫头你这地儿也太远了,我开车接你去,你往门口走走。”
李姐把电话一挂,谢水流膝头一软,跌在地上。
这一晚上透支了太多体力,精神也有点不堪重负,好像真的度过了五天的同时只吃了那么点东西,时间忽长忽短,大脑像晕车一般失衡,她还记得自己在气球乐园的时候心里坚定地馋着某种食物,出来之后就恍如隔世,一点也不记得了,只想闭上眼睡过去。
看看导航,往最近的门走去,也顾不上什么避开摄像头。
幸好那是个低矮的闸机,门口的工作人员似乎在打瞌睡,她大喇喇地走出去几步,蹲在路边一处显眼人行道上,靠着垃圾桶蜷着腿坐下了,撑着为数不多的力气打开黑色手机,点开了【猫】的选项。
任务要求:怨念只指向了猫,但具体情况不明。以及这户人家并没有猫,但似乎你已经收集到了。
任务地点:翡翠雅居4单元2号楼1405
谢水流想起家里那只日渐茁壮的小三花,心里有点疑惑,活物也能作为鬼信物?还是说,是她埋起来的猫尸体,她没有把母猫带回来,带回来的是小猫,哪一只是鬼信物?
她把这个地址输入搜索框,并无任何新闻,更别说是命案,再放大范围,这个小区也没有传出过什么虐猫事件或者别的。她捏着鼻梁收敛思绪,不让自己的情绪发散得太快,给李姐发了个新的定位,就乖乖地像个垃圾袋一样原地不动了。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她被李姐晃醒了,李姐一脸担忧地问她:“How are you!”
她迷迷糊糊:“I'm fine,thankyou,and you?”
“按的油个屁,你鞋呢!怎么还烧起来了!走,来,搭着我肩膀。”
她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或许是逆光的缘故,李姐越发高大威猛,她不忘把手里的鞋子搪在李姐怀里:“我拿到了……”
“拿到个屁,胳膊!胳膊!”李姐摆弄她的胳膊,让她软绵绵地挂在自己身上,把鞋子扔进车里,一使劲儿,把她横抱起来放在了后座,“你使点劲儿啊你又不是公主,我抱你真费劲!”
谢水流也不知道该往哪儿使劲儿,只好喃喃地说好话:“谢谢你,我的美兜妈惹,你救了我一命……我一定做好吃的报答你……”
李姐有劲儿了,动作虎虎生风,几下把她摆弄好了,把安全带也给她系上:“什么鬼东西,话都说不利索了,这鬼信物真是鬼信物,别找了,改天真撞鬼了,万一哪天死了怎么办?稀里糊涂活着挺好,咱们是幸运儿,珍惜活着的日子吧。”
她即便烧糊涂了,也知道李姐说得有道理,她歪在座椅上,抓起刚刚被李姐扔进来的无猜的鞋子捧着,李姐叹了口气跑前排开车。
谢水流说:“等明天,你跑步带我一起吧……我太弱了……”
“别明天了,天都快亮了,你也快凉了,你要是好了我带你锻炼嗷。”李姐答应着,一脚油门窜出去,天还没亮,李姐说话惯于夸张,街上没什么车,一转头就到了医院。
到医院之后的事情,谢水流不记得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晕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半梦半醒的,有时候模模糊糊醒来,听见李姐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有时候又安静得厉害,还有一次她看见闵瑜了,闵瑜对着她一言不发,她心里很清醒地知道这是幻觉,也不敢说话。闵瑜的脸很模糊,偏偏她就知道那是闵瑜,好一阵,她感觉自己的幻觉就要结束了,闵瑜对她说:“我去骑车啦。”
谢水流立即忘记身处幻觉,大声提醒:“不要去!”
闵瑜就笑笑:“没事的,已经发生了。”
“幻觉”的实感压在头顶,然后闵瑜消失了,又是漆黑黑的一片。
偶尔她也看见别人,看见她姥姥,闵瑜喊姥姥叫外婆,她也喊外婆,外婆听了就很新鲜,后面就姥姥啊外婆的一阵乱喊,隔着窗户,舅舅让她出去玩,她说不要,一片白烟烧起,她哭着抱住舅舅的腿说不要把姥姥埋在那里,外婆不喜欢。舅舅叫人把她拉开,外婆就埋在她最厌恶的丈夫的坑里,墓碑也换成了两人的。
谢水流大哭着喘不上气,晕过去了,是闵瑜骑着车把她送到十公里外的诊所……然后是她透过墙缝看见闵瑜的爸爸打她,闵瑜就不吭声,挨打也不说话,擦擦鼻子里的血抹到嘴边,等她哭着把闵瑜叫出来,闵瑜就故意演电视剧里的悲情桥段,作势晕在她怀里。
她小时候被逗笑了,她比闵瑜年纪小,傻乎乎的,总被闵瑜的小手段逗笑。但幻觉里的谢水流披上了大人的意识,委屈地哭了起来,不要演这种戏啊,不要死啊,不要死——
“不要死了啊!”
是李姐在喊她,也不是喊,声音却显得非常嘹亮,被护士说了好几次。
李姐面对一米五五的小护士点头哈腰,承认错误,保证努力克制,但隔一阵就忍不住音量扩大,在医院里,她不好意思大着嗓子耍无赖说“怎么着我年纪大了就是没素质怎么着”,一直低头认错,但坐下就开始数落昏迷的谢水流,一数落情绪就控制不住。
谢水流睁开眼,叹了口气,她听见声音很长时间才有力气睁开眼,知道发生了什么,嗓子疼得厉害。
结果就是,她重感冒发烧,心肌炎,加上低血糖,加上体质虚弱,加上不知道为什么的缘故就晕过去那么久,李姐已经数落到:“早知道喜迎街我就该拦住你啊你说撞上鬼就是不好啊我还得给你准备个小盒,你那些欠条也还不上了我都没指望我给你养老怎么是我给你送终啊……”
“我没死……”她提醒李姐,“我会还你的……我……”
李姐声音变低了,但还是继续絮叨:“墓地不要钱啊?唉一天天的这事儿闹的,刚柳暗花明呢立马就晴天霹雳啊……”
“美兜妈惹儿,”谢水流歪了歪头,“下次跟我一起去找狗斯特信物吧……没有你我不行的……”
李姐立即站起来扭头走出病房,撂下一句:“医药费你自己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