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友 第43章 遗书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春节假期很快就过去，大家都各就各位，开启新一年的打工之路。

沈向瑜最近在市局一边打下手，一边写针对市局一位特殊犯罪分子的调查研究论文，过得实在很充实。

某天他正读着一篇全英文文献，岑深叫他去办公室。

岑深电脑屏幕上打开着的页面是一份监控视频，短短一分多钟的视频里，一片黑色的衣角从视频边缘闪过，沈向瑜凝眉看了一会儿：“这是……”

“嗯，是他。”老板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

监控场所视频的文字显示，所在地是燕城的成山区。

没有人知道，那个人是怎么神出鬼没地跑到这里来的，只是当他出现在燕城的这一瞬间，所有熟悉这个案子的人都知道，有什么事情，似乎要发生了。

岑深叮嘱道：“我会派人跟进你小青梅，呃，女朋友的人身安全，你也要小心，明白了吗？”

“知道了，谢谢岑老师。”

岑深补了一句：“下个月论文必须交稿了，明白吗？”

他有些羞赧地一笑：“Yes sir，我下个星期肯定能交……”

岑深挥了挥手，他走出办公室，回到自己的位置前，对着电脑打开的文档页面叹了口气。

电脑下方任务栏闪烁起来，邮箱里静静躺着一封新的未读邮件。

既不是工作邮件，也不是垃圾广告邮件，发件人那一栏写着“容奕”两个字。

原来是私人邮件啊。

他心情难得好了不少，托着下巴，嘴角饶有兴致地勾起，点开了邮件。

邮件主题：关于本周六共进晚餐的邀请。

“亲爱的沈向瑜先生：

你好！请问你是否愿意于本周六晚上和我共进晚餐？目前资金充足，地点未定，菜系未定，但我只是想先来邀请你。

请不要怪我有些冒昧，我只是，有点想你。

在我们的用餐约会过程中，我将向你提供优质贴心的伴侣服务，包括但不仅限于牵手，拥抱和亲亲，希望我们可以度过美好的一天。

希望收到你的回复！”

甚至在结尾的地方，她还用英语书信作文的那种格式，落款写下"Yours,Rong Yi"的英文字样。

本是书面用语中约定俗成的表达，但邮件出自情人之手，便有了些经不起仔细推敲的含义。

你的，容奕。

他笑着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给她回了封故作正式的邮件过去，接受了她的邀请。

只是放下鼠标，他看着桌上那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神情略有些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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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晚上，结束了一周的工作，容奕一到家就去洗了个热水澡。

吹干头发坐在床边，一想到第二天就是两个人约好的见面，她就忍不住嘴角勾起。

好几天没见了，约会的时候该和他说点什么呢？

第二天上午，容奕一起来就坐在镜子前面，准备化妆，她先是拿起手机给沈向瑜发微信：“中午欢悦城见~”

那边反常地没有立刻回复，容奕有点不解，但并没放在心上。

兴许有什么事耽搁了呢？

她认认真真化了个妆，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感觉十分满意。

但沈向瑜居然还没有回复，这实在是太令人费解，容奕发了十个“我是你的小三吗怎么聊了两句你就不见了”的表情包轰炸他，他都依然不为所动。

就在这时，她手机通知栏跳出一条新通知：刚刚！二十年来我国最大犯罪团伙落网，主犯崔成方已被抓获，详情戳此……

容奕盯着那条头条通知，还没等按下去，电话通知挤了进来。

来自燕城市公安局。

右眼皮跳了跳，有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接通电话时，却无意间撞到了一旁的架子。

置物架顶端，一个发旧的曲奇饼干铁盒应声而落——这盒子本体似乎是她某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随之响起的还有电话里齐双双焦急的声音：“小容姐姐，小沈哥他出事了……”

盒子一角着地的瞬间，盒盖顺势弹开。

容奕跌坐在地上，看见玻璃弹珠和吸铁石，还有各种鸡零狗碎的小东西滚了一地，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零落地散开。

他果然没有骗她，那些东西，他都好好留着。

可是，她为什么那么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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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去北医三院，麻烦您开快点，加多少钱都行。”

“好嘞您。”

容奕本来打算开车去的，但她发现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开不了车，所以在路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她坐在后排，反复深呼吸也抑制不了战栗的身体，颤抖着双手一张张翻开混乱之中被她带出家门的那几张纸。

那原来是一封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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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沈向瑜，现跟进调查“8·23特大杀人案”，如果在此遗书写下一年之内遭遇不测，一切事宜安排以此遗书为准。

我的全部财产包括燕城市雁海区光华街道房产一套，汽车一辆，以及银行存款若干，全部存放于我的工资卡账户内。

如若我遭遇不测，请将我的房产赠予我的朋友容奕小姐，汽车和存款的一半留给我的小姨徐嘉楠女士，剩下的一半捐赠给燕城市红十字会。

我签署了遗体捐献申请书，如果我的器官情况符合捐赠条件的话，我希望能把它们捐给有需要的人。至于剩下的遗体，火化后请把我的骨灰洒到大海里吧。

另外，希望处理我后事的同志可以把这封遗书交给容奕小姐，后面的话都是为她而写。

……

你近来还好吗，小瑾？

其实我很清楚，你也许曾经烦透了我，不过对我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我并不奢求你能在茫茫人海中向我投来目光，只希望你此生能够一直开心快乐，哪怕我和你永远没有并肩而立的机会，只要你能高兴，不管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小时候母亲告诉我，你比我大几个月，我刚出生的时候程姨还带着尚在襁褓中的你来看过我。

按理来说我应该叫你一声姐姐，但我从来不肯，那时候我觉得，当弟弟似乎就会被你看不起，我不想那样。

我总是忍不住在想，如果我的生命可以停留在那个天真烂漫的年纪，是不是就不必经历后面的那些痛苦了呢。

我知道小时候你很讨厌我，可我偏偏是个不识趣的家伙，总喜欢缠着你闹。

还记得有一次我抢了你的玩具，你追着我在小区里足足跑了三圈。我很抱歉，那时不懂事很喜欢捉弄你，也很后悔，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一定不会这样做。

父亲牺牲的噩耗传来后，不知道是谁在班上把这件事传了出去，他们明里暗里嘲笑我没有爸爸。那个时候，小瑾，只有你，不计前嫌地站出来，在他们面前保护我，我很感谢你。

我都知道，你其实一直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我的自尊心。你是一个那么好的女孩子，我怎么能控制住自己的心，怎么才能不喜欢上你呢？

但我也知道，你是一个那么好的人，如果没有青梅竹马的这层身份，我也许根本没有可能和你有什么交集。

上初中的时候，你和林宇承被好事者传过绯闻，我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也只能承认，不论家世还是谈吐，他确实比我更有资格站在你身边。

所以我不敢争也不敢抢，我大概这一生也只能默默地站在离你不近也不远的位置，只要看着你幸福就好。即使因为一些事情，我很讨厌那个在你身边的男人，但如果你真的很喜欢他，我也祝你幸福。

高中时我被检查出来积年病灶有肿瘤化的可能，需要趁早进行手术。医生告诉我，这次的大手术和我以往经历过的那些都不同。

如果我活下来，那么我以后大概率就会和一个正常人无异，除了必要的忌口，我不必再吃那些让我发胖的激素药——说到这，其实我还有一个秘密没告诉你，初中的时候吃激素药遇上发育期，有一段时间我变得很胖，你还记得吗？

后来我突然就瘦下来了，你还很奇怪我怎么做到的，是因为我每天晚饭都吃得很少，半夜有时候被饿醒，我也会忍着胃痛继续睡觉，可能病情恶化跟这个也有一点关系吧……

因为你说过你最不喜欢胖子，所以我一定不能长胖。我是这么想的。

但，做了这个手术，我还有很大可能会死。我已经历过身边很多人的死，其实我没有多恐惧死亡，只是一想到会去到一个没有你的世界，我就真的害怕了。

所以那一天我在操场上单独叫住你，向你表白。

我只是单纯地想告诉你我喜欢你，这样哪怕我最后死了，你会记得，哦，这个人曾经喜欢过我，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无关结果，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件事而已。

和我预想中的一样，你果然开始逃避我了，我不怪你，但还是有些难过，看来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因为我这唐突的告白，你或许又会像小时候一样讨厌我了。

于是我知道，就算我能在手术中活下来，我们的关系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所以这也是我写这封遗书的初衷。

其实这已经是我写的第五版遗书了。

在我被推上手术台的时候，我后悔没有写下这样的一封东西，值得庆幸的是我并没有死，一切还来得及，所以手术成功之后，我就写了这样一封东西。

至于它的上一次改版还是在三年前。

我大一那年，中华骨髓库的工作人员来我们学校宣传。

当时我和舍友都报名加入了干细胞捐献志愿者，大三的时候，他们来电话通知我配型成功，问我还愿不愿意捐献。

我当时第一反应是惊讶，因为有些人或许一生都不会遇到和自己配型相合的患者，而我居然这么快就碰上了。

我这前半生都是在别人对我体弱多病的印象里度过的，从没想过有一天用我这样的身体，还可以去挽救一个人的性命。

我没有过多犹豫地就选择了继续捐献。

在正式去医院采集之前，我又写了一版遗书，我在那一次又对自己的生命有了新的认识。

捐献干细胞的供者和患者是不知道对方具体信息的，我只知道我捐献的患者是个年龄三十多岁的男性，这个年纪，大概是家里的顶梁柱吧。

就像当年的我爸一样。

后来捐献完，他家人给我写了感谢信，我才知道他儿子刚刚上小学。

多好啊，你看，我挽救的不仅是一个人的生命，还有他们一家人的生活。这样世界上又会少一个像我那时一样可怜的小孩，我顿时觉得我活得还挺有意义的。

你如果知道了，也会替我骄傲的，对吧？

在今年之前，我都一直没有回燕城工作的打算，从我高考后一逃，竟就快走了将近十年。我本科在江城，我知道你以前去过那儿，也很喜欢那里。

江城是个很漂亮的城市，四季都很美，有高得连天接地一般的梧桐林，这在北方是断不可能看见的，怪不得你会喜欢。

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天陪家在本地的舍友去栖玄寺还愿，他说这里许愿很灵，他高考之前来这里祈福，就考上了江大。

他还完愿，我和舍友正要走，突然有个算命先生叫住我，说要免费给我算姻缘，我拒绝他，然后走了。

因为我不用他来算，我确信此生除了你，我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一个人。

对了，我还有一套房子，你没想到吧？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攒够了首付的钱，还是正在努力的路上呢？

不管你需不需要，也不用斟酌考虑一套房子是否过于贵重，请务必收下它。

我无比感谢你和容叔程姨曾经在我黯淡无光的童年给了我温暖，给了我第二个家，我所拥有的东西不多，就拿它来作为报答吧。

我想对你说的好像有很多，一旦落到纸上，又感觉有很多话其实没有必要，好矫情。

我写这份遗书不是为了博得你的同情，也不是为了让你后悔，更不是为了让你为了我而流泪伤怀。

我不需要那些对已逝之人的同情与悼念，只需要你知道，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你，无论发生什么，希望你能永远挥着翅膀飞翔，做那个勇敢又骄傲的女孩。

如果你能永远记得我这个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最后我想说，小瑾。

我一直一直，都好喜欢你啊。

沈向瑜

写于202x年5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