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友 第44章 折纸戒指

容奕翻阅着那薄薄的几页纸，不过寥寥几页，翻看完却仿佛耗尽了她半生的心力。

眼泪好像不要钱一样往下流，大颗大颗地夺眶而出，滴落在面前的纸张上，在他和她十分相像的字迹上，晕开一片片墨迹。

原来在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自己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多。

而他的字体也和少年时有了很多不同，可她还能认出来这是他写的字。

看到最后，她捂着脸，泪流了满手，感觉到泪水顺着手腕流进衣袖里。

司机从后视镜看见她这模样，忙道：“哎呦丫头你别哭，别急啊，我肯定给你快点开。你放心，就算这是西二环我也给你开出一条道来……”

一口京腔又热心肠的司机大哥，要放在平时她肯定会因为这句话笑出来。

可现在，她好像真的笑不出来。

当时因为过于慌乱，在电话里她也没听明白沈向瑜到底什么情况，把他那两页纸往外套口袋里一塞，就着急忙慌地往楼下跑了。

上了车拿出来看才发现是沈向瑜写的遗书，看得容奕真是又气又急，这人怎么这么爱贬低自己啊？

落款日期是五月份，那时他们还并没有重逢，他就已经预设了不知道多少遍自己的死亡，还决定要把那一套房子送给她……

甚至在分别多年他那些自作主张的推测里，她不仅不喜欢他，还厌烦他。

哪怕是这样，他还要把自己仅剩的东西，连带上那颗沉甸甸的真心，全都捧到她面前。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童年时代她仅仅是做了自己作为朋友该做的事，他却无比感激。

而她这个人，让他念念不忘这么多年，直到她的存在，变成他入木三分的痛觉与爱意。

遗书上，爱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血淋淋的刀，把他的一腔真心剖开给她看，又调转方向狠狠扎进她胸膛。

谁又能想到，那样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不知是在何时起，为了她竟然变成这幅卑微至极的样子。

这一刻，容奕忽然能理解，为什么在他们第一次接吻的时候，他会哭，甚至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他太喜欢她，而她又没能及时回应，甚至还几乎是朝反方向推了他一把。

他说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可他又何尝不是呢？

容奕从未见过有人能像沈向瑜那样坚强，即使狠狠跌进泥土里，也能挣扎着爬起来，甚至比有些天资独厚的人站得还要高。

她盯着微信置顶静静躺着的那个头像，心想：

可是沈向瑜，你不知道，其实我也很确信，除了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上谁了。

所以，沈向瑜，你千万不能死。

我已经失去你很多年了，我不想再把你弄丢一次了。

/

在重症监护室门口，容奕见到了守在外面的齐双双等人。

“沈向瑜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齐双双拍着容奕的肩，安抚道：“小容姐姐你别担心，小沈哥刚抢救完进icu了，没伤到大动脉，医生说他已经脱离危险期，再观察一会就能转到普通病房了。”

容奕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听齐双双讲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据齐双双描述，沈向瑜自从调到市局以来一直负责和岑教授一起跟进当年害死他爸的犯罪集团的8·23特大杀人案。

而她去年意外卷入的那起银行劫持案里，被当场击毙的那名歹徒名叫常耀德，正与这个犯罪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该犯罪集团经常买凶杀人，伪造意外的事故现场从而达到杀害目标的目的，而常耀德正是其中的一名杀手，只是在一次伪造事故时出了纰漏，被拉出来抢劫银行，从而转移大众视线。

通过警方层层抽丝剥茧，最终锁定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崔成方，犯罪集团的最大头目。

在实施抓捕的过程中，沈向瑜作为随行专家团队的一员，本不应该直接参与到抓捕行动，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他却成了崔成方的重点目标。

崔成方行事一向谨慎，从不轻易露面，于是警方将计就计，派沈向瑜出现在现场作为诱饵，但他在与崔成方交涉期间不幸被捅受伤。

不过他很快就被营救出来送往医院，而崔成方的这一举动也正好提供给了警方抓捕的机会。

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最终市局上下齐心协力，将窜逃近二十年的公安部A级通缉犯崔成方捉拿归案。

“可……那是因为什么原因？”

市局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盯上他这个警队的随行人员？

齐双双垂眼叹了口气：“当年沈警官的死，就是由崔成方一手策划的伪装成意外的谋杀。

而其实崔成方……是沈警官的旧友。沈巍警官临死都没想到，正是他曾经要好的朋友害死了他。”

……

几小时前，燕城城郊的废旧工厂。

阳光从生了斑斑锈迹的顶棚缝隙之间投射下来，崔成方就站在一大片阴影里，在沈向瑜面前停下了脚步。

沈向瑜看着一步一步走来的那人，胸中一时有千言万语汇在一起，不知该先问那一句：“崔叔叔，为什么是你……你为什么要害我爸？

我爸明明说过，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当年你被镇上的小混混欺负，不小心掉到河里，是我爸托着一块木头游到河中央，拼死把你救上来的！这些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孩子。”崔成方看着他和故人极为相像的面孔说道。

“只是啊，你爸太了解我，他了解我所有的缺点和弱点。既然他不肯和我一起走我的大道，那我只能杀了他，否则，他会是我成功路上最大的阻碍。”

“而现在，你作为沈巍的儿子，居然跟他一样也在给条子办事。你和你爸一样不识趣，那叔叔只能也杀了你，让你们父子俩在地下团聚……”

一把尖利的刀从他胸膛中间穿过，他低头，看见鲜红的血液从自己胸前汩汩而出。

紧接着，枪声也响起，红蓝光芒交替亮起，警笛声震耳欲聋。

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疼痛向他袭来，不是说人死之前会看见走马灯，一帧一帧地放映自己的一生么？

可沈向瑜恍惚中，怎么只看见了容奕一个人的脸。

他忽然想起，他今天好像放了她的鸽子。

怎么办呢，还没有来得及再看她一眼，他怎么舍得这样就去另一个世界。

失血过多，强烈的眩晕感笼罩了他，他歪躺在地上，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

“你醒了？”

沈向瑜睁开眼，眼神掠过医院病房的天花板，循声看去，先对上了一双焦急的眼眸，那双常常含笑的眼睛里，此刻正倒映着他的面容。

“小瑾？”

他试图找到自己的声音，气息有些微弱地开口。

容奕一听到他的声音，泪水又忍不住落了下来。属于她的泪珠落在他脸上，凉凉的，使他终于接收到来自人世间的触感。

原来，他还活在世上。

还好，还有机会，弥补她未完成的约会。还好，还有长长的一生，可以陪她去这世界上很多很多地方。

一只手上插满了输液针头，他抬起另一只手，有些笨拙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泪迹：“别哭，脸都哭花了。”

是啊，没有意外的话，今天本该是他们出去约会的日子呢。

小瑾今天打扮的这么漂亮，看起来还认真化了个妆，却半路收到他这样不合时宜的消息，她那时该有多生气，多难过啊。

他近乎温柔地凝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嘴唇翕动着，呢喃道：“对不起。”

她却哭得更厉害，攥紧他的手：“你又在跟我说对不起，对不起，你错在哪了？”

“我，我不该毁了我们的约会，我不该害你担心。”

容奕哭着摇头，指着自己的心口：“沈向瑜，你对不起我的不是这些，你错在你总是喜欢自轻自贱，你不该觉得你自己在我这里毫无分量……”

沈向瑜睁大了双眼：“你……”

她俯下身，把头埋在他颈侧，泪水沾湿了他病号服的衣领：“你放在家里的遗书，我一不小心发现了，也看过了。”

沈向瑜轻叹了口气，怪不得她突然说这些话，原来是这样啊，早知道应该把那个盒子从家里带走。

他刚想为自己辩解点什么，容奕却用行动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

她抬起头来，带着泪吻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狂乱得毫无章法，他们之间劫后余生的恐惧，无法填补的缺憾，经年不渝的爱意都在这一刻积攒到了极点，终于爆发出来。

似乎有万语千言都通过爱人间的交颈相缠，无声而又热烈地传达给彼此。

直到他脸颊一片飞红，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容奕方才想起，他还是个刚脱离生命危险的伤员，这样不太好。

于是她颇有点不好意思地松开他，却紧接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东西，套在了他手指上。

“沈向瑜，我真的一直特别特别喜欢你，你现在知道了吗？”

那是一个折纸戒指。

至于原材料么，她在一边守着，等他醒来的时候，从他遗书上最后一页的空白处撕了一小块纸下来。

沈向瑜盯着自己的无名指上那枚毛毛糙糙的纸戒指，愣了一会儿，而后笑了起来。

他笑得满脸神采飞扬，一点都不像一个刚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的病人。

“我知道了，我也是。”

我也是，特别特别喜欢你啊。

一直都是。

I like shiny things, but I'd marry you with paper rings

by Taylor Swift-Paper Rings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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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折纸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