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逸揣着口袋,大大咧咧地溜达到陈添薪身旁,低声耳语两句。
肉眼可见陈队眉头都能夹死苍蝇了,刚要张嘴怼人。
“别忙着拒绝,”宁逸抢话,“说不定闫局同意呢。”
“你怎么知道是闫局找我?”
在座的任何一个人知道闫局都不奇怪,但宁逸是个外人。
宁逸没答,挑起眉毛努嘴:“让领导久等,搞不好要关小黑屋哟。”
陈添薪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向在座众人说:“暂时不讨论案情。”说完,一溜儿小跑冲出去了。
季暝秋拿出手机,刷到暂时还坚/挺在网上的视频。看完又看向宁逸。
宁逸友善地还他一个笑眯眯。
陈队走得快,回得也快。
离开的时候眉头拧成死疙瘩,现在明显松了,拍两下巴掌:“这位,”他指宁逸,“经局领导允许,可以旁听,但要签一份保密协议。”
宁逸眉飞色舞,自来熟地拉过椅子坐在季暝秋身边:“当然没问题。”
季暝秋语调淡漠:“小宁总把自己超凡的身手放上网,于案子本身,倒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什么!”陈添薪截住话茬,眉头重新揪起来,审视宁逸,“视频是你放上网的?”
宁逸无视对方能在他身上打孔的目光,看季暝秋片刻,放弃了负隅顽抗,事情确实是他做的,视频文件还在他手机里呢:“通过拍摄角度看出来的吗?”
季暝秋没答,他看不懂宁逸,这人像一个站在大雾后面,推波助澜,看事态发展的舵手。
陈添薪比较直接:“你先把视频放上网,然后以闫局允许你旁听作为交换条件,给出一个解决方案,为什么这么做?”
“凶手想把事情闹大,但现在舆论沉寂,只会加速他的犯案动作,等你们层层上报,批复下来,写好通稿报出去,又得死几个人?”宁逸质问。
理由很有说服力。
“可是,”陈添薪逼近两步,居高临下地冷脸问,“你怎么知道凶手想把事情闹大?”
会议室的空气一下就冷了,季暝秋说出这个结论时,宁逸根本没在场。而且,就算他听见了,又如何能早有预谋地录下视频,发到网上?反观他的作为,更像是早就等在酒吧里。
他知道凶手要在那里犯案?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知道陈添薪是什么意思。
宁逸窝在椅子里,仰脸与陈添薪对视,很是无辜地眨巴两下眼睛,然后笑出声了:“陈队怀疑我跟凶手是一伙的?”
虽然可能性不高,但不排除。
宁逸漫散说:“第二名死者是个女的,发现尸体的时候,我在现场。对比第二、三两起案件能发现,凶手对于行凶地点的隐蔽要求降低了,极有可能是因为枪击、涂鸦卡、连环凶杀,任何一个会火爆网络的关键词都没在网上出现,他觉得不爽了。”
分析精确,但话的本身不怎么可信。
说得直白点,女死者的弃尸地是一片老破小后身的荒湖,宁逸一个富二代,没事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我们家的第一桶金,是我老爸倒腾那片老地皮得来的,现在那片儿打算改造,我是去看地的,”他说着,歪头看着陈添薪笑,“这些在相关部门都能查到备案,警察叔叔大可去查。”
“警察叔叔”这称呼让陈添薪表情抽搐了一下,他向同事示意,对方即刻出去查了。
“那你又为什么在酒吧?”陈添薪继续问。
宁逸舔了舔嘴唇深呼吸,这个问题似乎更让他紧张,他又看季暝秋。
正撞上季教授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眸子。
宁逸吸进去那口气泄了,撇着嘴挠脑门子:“我是跟着他来着。”
季暝秋皱眉:跟着我干什么,咱俩认识吗?
宁逸忽闪着眼睛,继续说:“原因我现在不想说,说了也是骗你们的,”然后,他站起来了,他挺高,加上鞋底子的厚度,个头儿直冲一米九,拔地而起一下比陈添薪高出一截,气场微妙地变了,“反正我都要签保密协议了,如果还有怀疑,我自愿上交手机,戴组织贴心打造的精钢手镯,24小时在大伙儿眼皮子底下,直到你们打消怀疑,而且绝对不告你们非法拘禁,更不会有媒体找你们麻烦,我保证!”他指着会议室里的监控。
“声画都有,不怕我倒打一耙,成交吗?”
陈添薪犹豫。
宁逸添油加醋:“再犹豫,凶手可又犯案了。”
“叮铃——”短信提示音。
“队长,三名被害人的共通点找出来了。”陆琴话说了一半,看陈添薪的脸色。
陈添薪静默三秒:“说吧。”气氛终于不压抑了。
“三名被害人,确实都有精神科就医记录,也都长期服用LXNT。他们在一家名叫仁念的私立医院就医,这家医院刚刚申请医保定点,所以就医记录通过常规渠道查不到,”陆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真诚的大眼睛冒着光,“神了季教授,你怎么知道被害人的共通点是精神科就医记录。”
陆琴立刻在心里封季暝秋做偶像了。
“是啊,暝秋,”陈添薪问,“其他推论我都能理解,这一点是为什么?”
季暝秋走到窗前,看外面雾蒙蒙的一片:“首先,陆警官说得不错,凶手不是无差别的乱杀,他有自己的目的;其次,现场的三张卡牌,不是涂鸦卡,是名为阅氏卡的意向卡牌。”
“意象……”陆琴自言自语,“类似于塔罗牌吗?”
季暝秋摇头。
“应该是类似于O卡牌吧?”宁逸插话,“通过画面投射,解读人心底的潜在意识。”
季暝秋回头打量他,大概是觉得这话不像出自他口。
宁逸挑眉:“季教授也对富二代有刻板印象吗?”他权当对方的眼神是褒奖,架起二郎腿,得意着呢。
只是,十秒不到,他又从椅子上窜起来了,调笑的表情一扫而空,快步到季暝秋近前关切说:“你怎么了,脸色又突然这么差?”
季暝秋脸上的血色退潮似的淡去,唇色泛白,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试图缓解情绪不适,同时侧身避过宁逸的搀扶,走到会议桌前,抓起装着卡片的证物袋,还不忘了还嘴:“当然不是了,作为心理工作者,听小宁总对心理学术语能张口即来,倍感欣慰。你这么问,难道不是对我存了刻板印象吗?”
宁逸无奈地笑,没继续还嘴。可能是看在对方脸色不好的份儿上,不跟他一般见识。
“小宁总说得没错,只不过阅氏卡没有O卡牌的趣味性,是很单纯的投射牌,意在帮求助者调整情绪认知障碍。”季暝秋拿着证物袋的手在抖。
三张牌都是双面彩绘,A面图案各不相同,B面一水儿是半面笑脸,半面骷髅的诡异人像。
季暝秋解释:“这三张牌的投射含义,分别是——毁灭、牺牲和真相。”
所以呢?
陈添薪听得懵懂,季暝秋每一个推论的因果他都明白,可他依旧想不通对方是怎么把诸多推论,像串珠子似的连起来。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只有一个,季暝秋手里有他不知道的信息。
季暝秋缓了两口气,极快地继续说:“二十年前,阅氏卡牌研创人全家被杀,凶手至今没抓到,”他说这句话时,像极尽所有的气力,“我怀疑有人想翻旧案。毁灭之后,有人牺牲,然后得到真相。”
原来如此,指向是旧案,根串珠子的线在这。
这件旧案本身陈添薪是知道的,阅川在国内心理学领域的分量不轻,他全家死得不明不白,案件莫名其妙成了冷案,卷宗作为极密文件被封存,密保等级很高,就连他都没有查阅权限。
怎么想,都是里面有事儿。
更甚凶手可能会继续作案,必须尽快抓住。
陈添薪说:“陆琴、三桶米,跟我去仁念医院,鹏子待命随时准备调度,其余人分工:盯监控、查暗网交易、还要查仁念医院有谁的生活轨迹和阅川教授有交集,从精神科医师开始,”他说完看着季暝秋,“你……”
对方的身体状况让他犹豫了。
“我一起去。”季暝秋说。
“我也去。”宁逸笑眯眯的。
“你去什么去,老实跟这儿待着。”陈添薪对宁逸毫不客气。
“领导领导,我可是见过凶手的,指不定什么情况下就能激起闪回,发掘新线索呢?”宁逸死皮赖脸。
陈添薪完全不想理他,迈步往外走。
好言相劝不好用,全在宁逸预料之中,狡黠的笑意在他脸上闪瞬即逝:“哎哟!哎呦哎呦哎呦……我不舒服啊……我得去医院,我是仁念的VIP,搭不上领导的顺风车,只能自己去了。”
这哪儿是富二代啊……
根本就是地痞混子。
就算刚才宁逸说自愿待在警队里,陈添薪也不能真限制他自由,比起让他胡乱闯,还是带在身边安全。
而且,这小子颇懂进退攻心的伎俩,软刀子捅完陈添薪,又赶快给糊二斤止疼药:“警察叔叔,现在是晚上,仁念是家烧包才会去的医院,一来很多资料不联网,二来你们有红头文件吗?医生护士上岗前都是经过培训的,你这样骤然去问,他们有得是说辞搪塞。”
陈添薪无语。
宁逸对他片刻的犹疑很满意,摸出手机来打电话,“张院长,您好您好,这么晚了不好意思,我的腿又有点不太对劲,可不嘛,不好受呢,麻烦您给我看看呗……对对对,走侧门,万一被记者看见,我又要上新闻了……大概,五十分钟到。好嘞,还是我常住的那层见,谢谢叔儿。”
当众上演了一出教科书级的人情社会。
他挂电话冲陈添薪一笑:“看见了吧,就是我这种烧包才去。”然后烧包一偏头,意思是:走着啊。
车门前,宁逸再一次示好:“我给领导开车吧,一会儿得走侧门,路不好绕。”
陈添薪不领情,斜了他一眼,坐进驾驶位。
可能陆琴觉得宁逸好歹有点社会地位,出来和稀泥:“小宁总刚才喝酒了吧?可不能开车。”
宁逸对她笑得温和:“我不能喝酒。”
“不能喝酒你去酒吧做什么?”
宁逸下巴一扬,目光甩向季暝秋:刚才就说了,跟着他呀。
陆琴觉得小宁总这一眼里埋着别有意味的秋波,突然品出点磕CP的快乐。
宁逸浑然不觉,打开副驾驶门,绅士风度满满:“女士前面请吧,别跟两个大老爷们儿挤在后面,”说完,问季暝秋,“对吧,季教授。”
“你怎么那么多戏!走不走了?”陈添薪没好气儿。
众人麻利儿上车。
“咱局里都这一种车型吗?”宁逸往后缩,三桶米是个胖子,后座仨老爷们儿坐得错落,才稍微松快点。
陈添薪通过后视镜反弹了一个白眼给他:“没人逼您叠罗汉,嫌挤下车。”话音落,开始漂移。
宁逸眨巴着眼睛看向季暝秋,不知道心里想什么,居然没还嘴。
“季教授,偶像,”陆琴在前座回头,“加个微信行吗?”
季暝秋温文尔雅,摸出手机,扫过姑娘的二维码。验证之后,他改好备注名,正要把手机揣回去,陆琴突然道:“您,让我学习学习,微信上能看出什么来?”
季暝秋摇头没拾茬儿。
但陆琴就那么扭着脸,笑靥如花地锲而不舍。
陈添薪先烦了:“这丫头片子就欠下马威,暝秋别客气。”
季暝秋叹气,重新摸出手机,翻陆琴的朋友圈:“上上个月,恢复单身了?”
“神了!大神啊!”陆琴惊叹,“我一条感情相关的朋友圈都没发过,偶像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丫头一副毫不在意暴露感情状态的模样,可季暝秋决定打住,他实在不想在几个大老爷们儿面前,剖白一个失恋不久的小姑娘的心态,手机揣回口袋,人往座椅里一窝:“改天告诉你。”说完,俩眼一闭,开始养神。
夜已经很深了,车辆的雾灯透过迷障,打进古庄园似的欧式建筑,老旧的红砖墙被水汽煴得破败。
房子是八国联军时留下的,据说当时是教会学校,后来几经周转,成了医院,最著名的就是精神科。
很多有钱人愿意来这儿小住,以减压疗养为目的。
车辆七扭八拐地绕进个不显眼的车库。
车库阴冷,陆琴下车的瞬间就打了个寒颤:“头儿,你说有钱人是不是脑子有泡,”她打量处处透着阴森的大院,“在这儿疗养,没病也吓出病来了吧……”
“嗯,确实挺有病的,”宁逸又变回双手揣兜、鼻孔朝天、老子睨视天下的痞子模样,往车库深处走,“有钱人脑回路跟咱们不一样,不拿人当人,不拿钱当钱。”
这话说得,好像他不是有钱人似的。
随着他的身影向前,车库墙壁两侧的灯迎宾似的逐渐点亮,蛮有仪式感。
众人这才发现,车库深处有一部电梯。
电梯内的按钮只有一个楼层。
“哦……这有钱人的世界。”一直没说话的三桶米感叹了一句。
陈添薪一拍同事肩膀:“有些事出生时就有定数,好比同样是豆子,红豆称相思,绿豆就得配王/八,别想太多。”
“豆子自己不在意,比人通透得多,陈队,还有另一句话,”宁逸站在电梯里等众人,灯光给他的黑衣服描出一圈低调又耀眼的轮廓,“叫只看贼吃肉,没见贼挨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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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投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