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专业名词,季暝秋瞬间回神。
深呼吸,甩甩头,看这货到底是什么人。
对方很年轻,二十出头,头发有点长,按照现在叫法,是留了个小狼尾。他眉眼挺清秀,睫毛浓得自带眼线效果,眼尾微微吊着,细长的眼睛笑起来眯成一条缝,几分乖巧几分小坏,一副平和待人的祖国大好青年模样,和刚才不要命的愣子判若两人。
大好青年穿得休闲,从头到脚一身黑,看似低调,其实全身一线牌子货。
“刚才谢谢了,怎么称呼?”季暝秋让开半步,不动声色地摆脱对方的手,“另外,你可以说我精神分裂,也可以说我多重人格障碍,但‘人格分裂’这个概念在心理学中不存在。”
“咳,我就是看你心情不好,开玩笑的,不认识我吗?” 年轻人笑得更甜暖了。
这么一问,季暝秋还真觉得他有点眼熟,脑子转了一圈,想不起渊源,隧看向陈添薪。
陈警官也茫然。
“头儿,客人们的精神状态没法录口供,已经送医了、里面正收尾,您再去看一眼吗?”
小跑过来的警员是个年轻姑娘,巴掌大的小脸儿上,一双眼睛就占了半壁江山,只是还带着稚气。
她老远就看见自家老大身边站着个禁欲系帅哥,得机会凑近,不由得多看几眼,心说:近看没破功,不是假把式。
花痴的小苗儿不动声色地在心里破土冒芽儿,她眼光一晃,又看见季暝秋身边一身黑衣的年轻人,本来就大的眼睛,登时又瞪大了一圈,刚张嘴,那年轻人就笑着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姑娘做贼似的环视四周,压低了声音:“小宁总!你怎么在这?”
季暝秋和陈添薪继续对脸儿懵逼。
年轻人倒笑了,表示美女不仅人美,还慧眼识人。
“你受伤了,”姑娘皱眉,“救护车一会儿就来。”
小巷子里灯光太暗,又起雾了,这位小宁总穿着黑衣服,不细看确实看不出他左手大臂受伤。
他一直把左手揣在裤子口袋里,细看,裤袋边口的一圈已经被血洇湿了。
是刚刚流弹擦伤了。
依旧嬉皮笑脸的,不疼吗?
季暝秋顿时过意不去,刚想说句什么,对方突然向他微探过身子,吓得他往后一缩。
“心疼吗?”那货声音很轻,眼睛里闪着笑。
季暝秋嘴角抽了抽,扪心自问,平时自己抽冷子不正经的脸皮已经够厚了,今儿棋逢对手,歉意顿时灰飞烟灭:哪儿来的精神病。
精神病应该也没指望他回答,招完人即刻站直了身子转向陈添薪,一本正经:“警察同志,身为为数不多、还清醒的目击证人,我该跟你们回去细作笔录,伤口顺便找医务室大夫处理一下就行。”
话虽然说得毕恭毕敬,但是说完了全不管警察同志同不同意,拉开边儿上一辆警车的门就坐进去了。
“也是为你们着想。”他笑眯眯地找补完,“咣当”一声把门带上了。
陈添薪皱眉,问那姑娘:“这货谁?”
“宁逸,光寒娱乐的太子爷。”姑娘低声答。
季暝秋和陈添薪两个出土文物,确实不识宁逸是何许人,但光寒娱乐的名头响亮,这公司旗下当红流量艺人无数,业务更是跨次元地涉猎。
“纳税大户呀,他怎么卷进来了……”陈添薪想象着事情被媒体吵翻天,自己被局长训话的场景,叹了口气——好像是不能公然送医。
他转向季暝秋,开启熟不讲礼模式:“这回你不帮也得帮。”
季暝秋目光又一次扫过证物袋里的卡牌,深吸了一口大雾:“走吧。”
陈添薪开车,向季暝秋简略讲述案情:一星期内,已经发生三起命案了。死者有男有女,年龄在25-30岁之间,是被同一把枪打死的,前两名死者的弃尸地相对偏僻,且都是天眼盲区,二人衣服里,各有一张涂鸦卡。女死者没被侵犯过,遇害前有目击证人。前两名死者的生活轨迹尚未发现交叉点。
季暝秋听完,开口说:“那不是涂鸦。”
他的关注点在这,陈添薪有点意外。
“那是什么?”他问,“你刚才又难受了?”
季暝秋忽略对方的关心,也没回答他的问题:“查过死者就医记录吗?”
陈添薪在大雾里把车开得风驰电掣:“查了,没什么特别。”
车子拐弯,差点把季暝秋甩出去。
案件性质恶劣,内部压力不会小。事情一旦被媒体爆出来,市局的房盖儿就得掀了。
“往情绪认知障碍患者这个方向上查一查,查非医保定点医院。”季暝秋抓稳扶手。
“为什么?”陈添薪随口一问,不等季暝秋回答,已经拿出手机,火速把事情安排下去,单手打轮,车开得更飘逸了。
“甜心,”季暝秋幽幽地说,“我知道你急,想同生共死,咱俩也找个温和点儿的死法行吗?”
因为谐音,陈添薪高中时就得了这么个外号,这人干得是出生入死的工作,可骨子里是个暖男。打光棍儿至今,纯属是把一腔热情奉献给社会安定了。
“哥们儿车技牛逼着呢,放心,”陈添薪说完,咂么两秒钟滋味,鼻子哼出个音儿,开始还嘴,“你也就消遣我本事大,谈个对象去啊,我卖房给你添聘。”
说完,他抽空扫了季暝秋一眼:“今儿打扮得这么风骚,相亲?这就对了,咱爸妈不替你着急,我都替你着急。”
“酒吧相亲?那是奔着419去的,约了满月和司檀,”季暝秋不以为意,“恋爱还是看别人谈有意思,本座这辈子要修无情道,得道登仙那日,托梦告诉你幸运六加一中奖号码。”
“那感情好,”陈添薪依旧赶着投胎似的开车,一马当先给后面一拉溜的警车开道,“真中了,我分一半给你买香火。”
“嘶……”季暝秋听不下去了,“身为公职人员怎么能为封建迷信添砖加瓦呢?”
也不知是谁先说的得道登仙……
陈添薪对这哥们儿两头儿话堵自己的不要脸行径很是纵容:“哥给你烧的是思念,不求有回报,不能叫封建迷信,”沉默了几秒,他继续,“你……”他有点难以启齿,“那方面……没问题吧?”
季暝秋一愣,随即笑骂:“滚蛋!好着呢!”
“不是,总靠‘五姑娘’对身体不好,真有什么坎儿,咱去看看啊,现在医学进步,科技昌明,你这么年轻,往后还有七八十年呢,不能讳疾忌医……”
季教授终于忍无可忍:“五十步笑百步,你没完了是吧?”
多年旧识,陈添薪知道季暝秋身体有点问题——某些情况下,他会胸痛、气短,严重了还会意识涣散。
上学时,他以为对方是心脏有什么毛病,问过,但季暝秋要么是胡说八道,要么是敷衍了事,说白了就是不想提病根。
后来他做了警察,“滥用职权”偷偷查,才通过季暝秋的用药记录摸出点儿端倪,隐约知道这人症结是在心里,而且季教授给自己下猛药治过,但是……没治好。
陈添薪不再闲扯,飞速换话题:“LXNT怎么好像对那小子也不管用?”
他指得是宁逸。
季暝秋说:“这药本身是种神经镇静剂,吸入过量才会致幻,对他不管用的话……要么是他长期用药,要么是有吸毒史。”
车队驶进市局大院。
办公楼里,陈添薪给季暝秋安排了间安静屋,自己忙去了。
季暝秋对着案件资料翻翻写写,脸色越发难看,突然重重把笔拍在桌子上,猛地站起身,合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停顿好几秒,才把气息呼出去,紧绷的肩线稍微松懈下来。
而后,他两下扯松领结,开始在屋里走柳儿,这会儿要是能把他拴磨上,驴马骡子都要让他整转业。
他一边转悠,一边拉起左腕上的殷红腕带,那东西弹力极好,绷直再放手,“啪”地一声轻响,回弹在手腕内侧,白皙的皮肤即刻给綳红了。
往复数次,他脸色才稍微缓和下来,重新坐回椅子上,继续翻资料。
一小时之内,季暝秋起立溜达了三回,直到陈添薪进来:“走吧,开会。”
会议室。
陈添薪进门,有人见他身后跟着季暝秋,一拍巴掌:“季教授来了,明儿就破案!”
季暝秋又变回那副衣冠楚楚的模样,风纪扣下面精致的银领结托着领口,两条细长的银链子荡在胸前,反着的光都写着“精致”俩字儿,他似模似样地一扶那没框的眼镜边儿,说:“争取。”
即刻好几个人跟着他露了笑。
也有几张生面孔表示不解——凶手的反侦察能力很强,留下的线索又少又乱。这大言不惭的小白脸儿是谁,他凭什么?
陈添薪了解季暝秋。
季教授的爱好颇多,包括且不仅限于时不时满嘴跑火车,但在正事儿上,他从不言过其实,能说出“争取”二字,八成是已经掌握什么关键线索了。
“好了,”陈添薪调出一张画像,投在大屏上,“这是根据宁逸的描述,刚画出来的。”
投屏冷寒的光,在白幕上打出人像。
那人顶着看不出牌子的工装帽,戴着黑口罩,眼睛也藏在暗色的运动风镜后面……
季暝秋说:“就是这么一副死在街上,亲妈都得认三分钟的模样。”
还有后半句,他没说——刚才那种情况下,宁逸能把人物特征记得如此精准,其实很难。
这么一来,立刻有人唏嘘泄气了。
“别急,”季暝秋说,“还是有几个方向的。”
“等会儿,先听他们说说,”陈添薪指了指刚才认出宁逸的姑娘,“陆琴你说。”
这姑娘刚毕业不久,成绩优异地考进市局,只是没经过什么案子,不够变通。她一下就紧张了,正襟危坐翻着笔记本:“凶手行凶是有目的的,不是滥杀,所以几名死者的人际关系需要重新梳理,交叉点一旦找出来,犯人自然是藏不住的。而且,他枪法精准,枪支流通的渠道是个突破口。还有现场的卡片,可能有深意。”
陈添薪点头,这个答案方向是对的:“犯人本身呢?”
陆琴说:“酒吧老板说前几天摄像头坏过一次,上门的维修人员也是全副武装的模样,遥控爆破装置,应该是那时候装上的。这种装置在暗网非常受欢迎,可太流通了,查起来倒像大海捞针。”
“然后?有什么推断?”
“……领导,”陆琴有点支支吾吾,“线索有,但指向不明确,我不敢贸然推断,好比人们说喜欢红色的人性格热烈,但我喜欢红色却是因为我喜欢的人喜欢红色,跟性格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这种深层的心理成因一旦被忽略,推断反而容易入歧途,现实里像约翰·道格拉斯、罗伯特·瑞瑟勒那样的大神凤毛麟角,统计数据表明,刑事案件侧写剖绘的准确率只有百分之二点几,咱们……”
她长篇大论没说完,一旁的同事就打断说:“季教授就是那个凤毛麟角。”他知道自家头儿,是显摆他的宝藏来了。
果然,陈添薪冷哼一声:“你说的那叫爱屋及乌,不是真正的喜欢,所以是诡辩。再说了,高科技暂时没进展,案子就不推了?”说完,他向季暝秋做了个请的手势。
季暝秋无视对方的炫耀,晶亮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凶手或许是个科技高手,也或许有科技高手的同伙;他接受过非大陆地区军事训练、短期内可能会继续犯案,因为想引起广泛社会关注;对心理学有一定了解、可能有精神病史或者从事相关工作,我更倾向于后者;至于被害人共性……陈队往精神科就医记录这个方向查了,应该很快出结果。”
他连珠炮似的只说结论,没解释。
陈添薪点头,看一眼目瞪口呆的陆琴,向季暝秋说,“照顾照顾新人,给刚来的大学生解释两句吧。”在陈添薪看来,这丫头其实很聪明,是个好苗子,只不过大胆推测的窍儿还没打开。
季暝秋一笑:“其一,凶手精准地避开犯案路线上的天眼,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如果他自己不是技术高手,就是还有人帮他;其二,凶手枪法极准,一枪毙命,却要double shoot,弹孔几乎重叠,这是一种多见于非大陆地区特种部队的作战习惯;其三,他的犯罪隐蔽性在降低,通常连环杀手不会在如此紧密的时间内接连犯案,除非他是想借警自杀,或者想要引起社会关注,但借警自杀这一推论,与他运用高超的反侦察手段矛盾,所以,我推测他是想引起社会关注,现在舆论消寂,他继续犯案的可能性很高;其四,刚才现场很混乱,他一眼就认出我了,临时起意想杀我,如果我死了,舆论会沸腾,这也可以作为上一个推论的佐证,除此之外,我虽然有名,”季暝秋毫不客气地说,“但仅限于业内以及部分人的关注,就跟陆警官你一眼就认得宁逸,我跟陈队却做不到一样。”
陆琴明白季暝秋的意思——宁逸和季暝秋都不是明星,如果不是非常熟悉或关注,是做不到打眼就笃定对方身份的。所以凶手是关注心理学领域的人。
季暝秋笑意温和地看向陆琴,成功地让姑娘回避了他的目光。
陆琴脸红心跳,预料之外被对方烫了心。季教授那双眼睛太好看了。
不仅是眼型,还有眼神。
那双柔似春水的眼睛聚焦看谁的时候,像是明目张胆、又毫无意识地放电,可再细品,目光深处隐约藏着敏锐,好像被看一眼,心里的想法就都被它偷了去,让它的主人透熟于心。
就这时,会议室的门让人急敲两下,来人着急说:“陈队,酒吧的录像,被人放上网了!”他递过手机,上面显示着文娱热搜词条“光寒娱乐太子爷宁逸疑似牵扯入连环凶案”。
点进去看,是视频,正是宁逸护着季暝秋翻滚在地,只是灯光昏暗,加之经过网络压缩,人物面目不是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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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人的是光寒娱乐少东家?】;
【救命!好帅好帅!】;
【他救的谁?那人衣品真好诶~】;
【这是什么作秀路透吧……】;
【后面那个躺着的怎么了?】;
【最近好像有个连环凶案,但媒体没报……】
……
“谁发的!”陈添薪瞬间冒火,“联系媒体删除,赶紧的!”
那同事答:“已经联系视频平台了,发视频的人用了代理,追查不到IP,而且即便删了,也还是有痕迹……这事儿还是需要个合理解释。否则……”
话未说完,陈添薪电话铃声响了,看来电显:阎王爷。
陈队用上坟的表情接电话,清了清嗓子,恭敬万分:“领导,有何指示?”
季暝秋站得近,听见电话听筒里声音炸裂,气顶脑门子的意味十足:“上我办公室来一趟,两分钟内出现!”
陈添薪翻着白眼口中称是,向众人吩咐:“你们继续。”说完转身往外走,就见宁逸不知何时,已经倚在没关好的会议室门框上,站姿优雅,但不怎么正经。
“陈队,我能帮你,”他站直了身子,两手揣着兜,只穿着件半袖黑T恤,袖边上还沾着血,大臂上的绷带隐约可见,“但我有个条件。”
他笑,有点奸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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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侧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