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及这边刚回了正殿,便收到了戈煜的来信,是西界的边陲涌入了一批来路不明的商人,自入城起便未曾见他们离过驿站,探子曾见丰国使臣与之接触。按时间推测这信是在宴会前不久寄来的,顾及执笔回信,叫他务必盯紧这批商人,便交予折福送了下去。
宴会过后,兖国少主如约将安插的探子带了回去,包括不少扎在各部的官员,如今官员离职的空缺急需填补,之前提及的赋税改革又被搁置在了一边,朝会上为了晋升调动吵得不可开交,可如今这朝会中,到底有多少是自己的人,就连顾及也说不清楚。
当初五国助他登位,送来的人确堪大用,可如今四国态度不明,顾及除了自己带的武官和年近七十的孟不与外,手里几乎无人可用,最终这朝会吵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
散罢,顾及气的扶额,折福见状试探道:“陛下何不将江公子调来,那事儿也过了一年了,人们还会揪着这么个事不放不成,顶多就是口头吵吵……反倒是如今这殿里少了些为陛下分心的人。”见顾及未反对又大胆道:“且如今这朝上,未必有比江公子更适合的人了。”
顾及抬眸望向折福不语,神色不见喜怒,折福见状忙告罪道:“陛下恕罪,是我多嘴了。”
“无事,你说的不错,便由你去处理好了。”
这事是拿不着公面上讲的,且不说如今潜伏暗中的老鼠,光是叫底下的书生知道了,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他淹死了去,唯有绕着公家的渠道去打点,但这般自是少不了功夫费事儿的。
接连几日的朝会都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公文也是大大小小的还未理清就上了顾及的书桌,屁大点事儿都得上书一封,今天宋家的儿子去逛了花楼,明天李家的下人捅了张家的篓子,后天改革的事又被个没眼力见的家伙呈了上来,惹得顾及好不头疼,每天都祈祷着那帮心不在这的老狐狸出门就暴毙街市,好让自己少动些脑子。
直至半月后——江随州到了。
江随州,江东才子,七岁习文,曾被断言江东才俊之首,却不想后来竟弑父背族,此等离经叛道之举叫人深恶,遂被逐至通州。
如今竟敢擅自归都,实在招摇,一时朝野上下震怒,俱上书驱逐他去。
然此刻闹的满城风雨的江随州还在离城数里外的山路上。说来离奇,他是在西界的酒楼被打包带走的,醒来便是被五花大绑着仍在马车里,这赶路之人也着实心大,竟然不曾进来查看,他也就自己挪着靠到了车壁上,想着究竟是谁还稀罕着自己这命……他既无牵挂也无了家世,逐出江东后四处流浪到处落脚,不该得罪什么人才是。
“刷——”帘子被掀开,是一个穿着短打模样的男子,看着有些匪气,进来也不说话,就从怀里摸出个馍馍塞到他面前就要下去,江随州忙叫住他:“大哥,你这让我怎么吃,多少帮我解开手上的绳子吧。”
那男人思索了一会儿,便抓起了饼子往他嘴里塞,江随州见状忙叫停道:“且慢!”那男子不耐烦的啧了声像是要开骂,就见帘子掀开又进来个书生样的人,问:“怎么了?”
“无事,这小子颇费事儿,给吃不吃。”
“塞嘴里,莫叫他饿死了。”
那壮汉作势又要来,江随州忙唤那书生:“兄台止步,不知你们抓我为何,江某自问当是没得罪过二位。”
“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你若老实也会好受些。”
“既如此,不如将我放开,这花钱的既然叫你们把我绑到这,便是要我活口的不是,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穷破书生也逃不出去……”
“绑着你,你也活着。”
“公子有所不知,我生来便有不足,气喘不稳,眼下或是被这束绳弄得有些不适了……若是真有什么好歹,也不好交代啊。”
那书生打量了一会儿便叫那壮汉解开了他,刚走出去不远,又被江随州叫住了:“公子不吃吗?”
边上壮汉看傻子似的问:“他与你一般是人质吗?”
“无事,去将我的饭食拿来与他一并。”
“是。”那壮汉狠狠瞪着他去了,走前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一巴掌,搭理那人作甚。再来手里提着只烧鸡和些清淡的小食,江随州全不管那壮汉的要刀他的眼神,自在的找了处软垫便坐了下去等吃,却见一碟白面青菜丢到了面前,“这……想来是弄错了吧。”
“江公子身体不好还是吃些清淡的为好。”书生淡淡丢下一句,就将那烧鸡推给了壮汉,壮汉从腰上卸下短刀,恐吓似的朝江随州比划,见他一直盯着烧鸡,便小心将烧鸡切好剔骨,然后当着江随州的面把一碟子漂亮的鸡肉推到了书生面前,才开始吃起面前的东西,书生没动几口又推了回去,不一会那碟子鸡肉又被壮汉放到了眼前。
这马车的场地实在不大,江随州就坐在二人中间看着那碟子肉推过来推过去,颇气愤道:“二位!”
两颗脑袋以不同弧度的方式看向了他,江随州拍着胸脯仗义道:“若是实在没法解决,不如交给江某吧!”
那壮汉眼睛突然一白,显然是翻了个白眼,倒是书生看了他一眼便在下一次传到眼前时,推到了江随州跟前。江随州顶着一侧要将自己打穿的视线,淡定俯身掏了三个盘子,反复比划确定大差不差后一一推至了二人眼前,还颇无耻的加了碗饭顺嘴问道:“有酒吗?”在男人张口骂前,赶紧溜到了那书生身旁坐着。
“公子,我实话与你说了罢,我这人孑然一身无亲无故的,也不怕什么要死不死的,就好奇,这世上还有何人要二位费心绑我?”见那书生不应,又问:“那我们这是去往何处,总归可以说了罢。”
“锦州城。”
“我瞧着刚刚这大哥带来的菜食,不像是备着的,是方才去酒楼里带的吧,我们既然要进城何不走官道直接入城呢?”江随州始终打量着书生的面色,那书生听此没什么反应,只瞥他一眼放下筷子道:“会有人来接你,我们只负责送你到城外……将他绑了,话密的不像气短不稳之人,既还能想着酒肉,便也受得。”
“……”江随州来不及辩解就被那壮汉捆成了个粽子。
第二日江随州被书生叫醒:“接你的人来了。”
是个有些瘦弱的少年人,见他被绑作这般惊叫道:“天爷!怎这般模样了,快快给江公子松了!”那少年声音尖尖的,不似这个常人,倒像是——阉人。
两人在边上看着未动,还是少年身边的人去给他解开了绳索,颇恭敬的将他从马车上请了下来,那少年有些歉疚的上前:“实在对不住了江公子,该是我没说清楚叫您受累了。”
“无事,这二位对我也还算客气,”说着看向了那书生,面色和善道:“到这便是别过了吧,多谢二位一路的照顾,只是不知二位是哪路英雄,在下或有需要帮助时,可否也破费消灾。”
“千鸟阁,价高便可。”书生说完,二人就离开了。
江随州与接应的人一同进了城,酒楼里江随州直接道:“公公,这番大费周章的将我带到这儿,可是陛下有需?”
“这不是公子该问的事儿。”那少年已经退了出去,屏风后走出一个年长些的太监。不同于方才少年的恭敬,他兀自坐下道:“江公子,陛下今日差遣老奴来,是想叫江公子知晓,今日将公子请到这里,不是陛下要公子做什么,而是给公子一个机会,看公子能做些什么,公子可明白?”
“在下明白,”江随州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躬身行礼道:“多谢陛下。”
见他明白,折福起身也便不再多留:“既如此,老奴也便回去了,还请公子把握好这机会。”
"在下愚钝,还请公公指点。"
那太监轻笑一声道:“公子这是高看老奴了,我就是一个传话的,怎谈指点?公子也许多年未入这锦州城了吧,不若到处走走看看,说不准有什么意外收获呢。”
言尽于此,江随州也明白了意思,说道:“既如此,在下便不送公公了,今日来得匆忙,他日必亲自上门谢过公公。”
折福带着那少年回了宫,路上那少年问道:“干爹,他是被绑着来的,他日会不会报复咱们啊?”
“你接的人,自是报复你。”
“昂,干爹,那我怎么办啊?”
折福回身敲了那少年的脑袋,笑骂道:“笨,若不绑着还请他不成?他江东才子之名不是虚称,若不是当年那事,他未必这般好请,但若是板板正正的请了叫外人知道,此番就白忙活了,要的就是他不体面才好……此番做的不错,那江随州不是记仇之人,但也不是可谄媚的,不必管他,机会给他了,成事与否便看他自个了。”
至于江随州,在送离折福后也便离开了酒楼。他并未来过锦州,在陈国建立之前,这里不过是蜀阳地界中毫不起眼的小州县,而他则在相对繁华的江东一带,不过如今看来当已没了可比性,江家没落后,江东一代少了领军者早已不复当年,而这锦州城却已成了一方华城……甚至到了当年江东不曾到达的繁华模样,许是陈国新建,街道上具是一片新意,他走过主街便看到茶楼下一堆人围着,好奇上前,就听见骂道:“这江随州就不是个东西,弑父背祖的玩意儿,竟入了这儿的地界?”
"可不是。"
“要我说,他这是江东混不了喽,就想着换个地方苟着。”
"要说这江随州也是可惜了,当初他在江东一带也是出了名的才子,如今沦落至此,实在叫人唏嘘……”
“要我是他,估计已经活不下去了。"
“这江东才子的名头怕不是自封的吧,听说当年孟学士曾在江东见过他,最后被气得甩袖而去。”
“不是说招贤殿的孟学士自听闻他到了这锦州城,便是四处寻他,硬要冒天下之大不讳,将他举荐于陈王吗?”
“可不是,但这江随洲怕也是真不聪明,到了如今这地步还自抬身份不肯露面,这孟大人也是固执,愣是将这锦州城翻了个遍。”
“我方才过来就看见了,带着人在湖坊找呢,要我说他是魔障了,这江随州已是被驱逐之人了,怎还入得了湖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