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昭从冰瀑回来,得知萧允墨失踪,祁襄去寻的时候,脸上的阴鸷令周围人遍体生寒。
他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风铃儿,低声道:“你同我来,我有话问你。”
风铃儿强装镇静,跟着他进到祁襄的帐篷。聂昭一边四下查看,一边问她:“那人为什么会失踪?他在哪里?”
风铃儿理直气壮:“我……我如何知道?”
聂昭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绞碎:“她身上带着伤,风铃儿,我没时间跟你在这里虚与委蛇,你我都清楚,那人是如何失踪的,你不如自己说出来,我不想在你的地盘跟你动手。”
风铃儿咬着唇,很是委屈:“我是为了你好!既然那个男人抢了你要的女人,把他杀了不就行了!”
这时聂昭已经在祁襄的枕头下翻出了那张写着“我去西南冷杉林找怀王殿下”的字条,他将那张纸紧紧捏在手心,恨不得将它碾成齑粉。
“呵,杀了他,只会让祁襄怨恨我,更何况,你以为他是什么普通的男人?他是大齐的怀王,若是死在了雪山,传出去,朔金和巫族,搞不好都要给他陪葬!”
风铃儿大惊失色,被这期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了个猝不及防。
“怀……怀王?”
“是,正是他们皇帝最倚重的那位堂弟,怀王萧允墨。”
“你不是说……他是祁姑娘的助手么?”
聂昭的指尖一遍遍揉着眉心,仿佛想要揉平那里的褶皱。
“此次之事,大齐不愿明着支持我,自然不便说出他的真实身份。” 然而他毫无心情向风铃儿再作解释,迈开步子风风火火朝外头走,“叫你的人全部都去冷杉林中找。”
听说他们要去山里寻人,手下有人着了慌,劝风铃儿道:“少主子,这会儿别去了吧,冷杉林那边今日才发生了雪崩……”
“雪崩?!” 聂昭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他回头狠狠看了风铃儿一眼,语气带着十足的威胁,“要是襄姐姐有个好歹,我与你没完!”
他带头走进缥缈的雾凇之中,风铃儿一脸严肃,对身边人道:“尽心去找!”
夜幕渐深,萧允墨的高烧来势汹汹,祁襄只得也割下衣裳做布巾,裹着雪敷在他额头降温。待雪融化,再将浸透布巾的水绞出,捏开他的嘴,一滴滴喂他喝下。
“萧峻清,你这时难道不该说:祁时安,脏死了,这水也能给本王喝么……” 她轻轻挤出布巾里的水,嘴里喃喃自语,枕在腿上的人毫无回应,胸膛虚弱地起伏。
一滴滚烫的泪落在他颊上,她用力抹了把脸,语气近似哀求:“别死啊,萧峻清。”
洞外的雪地里传来异响,祁襄警觉地抽出了刀。片刻后,一团矮小的身影出现在洞口,紧接着又是两团——是三只毛茸茸的熊幼崽。
三只小兽歪着头打量她,祁襄心中一紧,果不其然,它们身后,一头体型庞大的母棕熊缓缓跟了进来。那母熊看见他们,从鼻头喷出几股白气,发出威胁的低吼。
祁襄将萧允墨放到石头上,缓慢起身,握着刀,伸开双臂,对那母熊道:“你和你的孩子需要躲避风雪,我们也一样,我同你井水不犯河水,你能否放我们一条生路?”
那野兽哪听得懂她的话,喉咙里持续发出嘶鸣,朝她缓缓逼近。她将刀举到胸前,也作出了应敌的姿势,同时,她往远离萧允墨的方向小步挪动身体,确保母熊的注意力始终在她身上。
僵持了一阵,那母熊猛然跃起,朝祁襄扑上来。她灵活地朝边上躲闪,绕到它一侧,在它腰腹上的薄弱处刺下一刀,那野兽咆哮一声,伸爪便要来拍她,她攀着它的背脊腾空一跃,抓着那兽脖子后的长毛,另一只手正要往颈项处下刀,肩上的伤口被扯痛,一个没抓稳,被母熊摔出几丈远。
她忍着肩头的巨痛从地上撑起身,见那熊又扑来,只得又伏到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勉强躲开。她扔出脱手镖,奈何那凶兽皮糙肉厚,几镖都未伤及要害,反倒愈加激怒了它。母熊仰头狂啸,龇着一口利齿再次扑将上来,祁襄将刀柄抵在胸前,心中已然将能想到的各路神佛都求了一遍。
霎那间,空气仿佛凝固了,冷汗沁湿了她的后背。
窒息的刹那间,母熊飞掷而来的身躯陡然向后一缩,祁襄定睛一看,它背上耸起一个身影,仿佛一个骑在马上的人用力一勒缰绳,抓着那熊的脖子,与她方才的动作一样,只是这人抓得极牢,一剑扎进母熊后颈。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那人脸上——聂昭红着一双眼,与那手舞足蹈的庞大毛物,一时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野兽。
没给熊太多挣扎的机会,他利落翻身,从熊背一跃而下,迎着它竟赤手出了几拳,将那本就受了大挫的凶兽打得昏沉着后退了几步。接着,他又趁机钻到它下方,从喉咙处刺了进去,长剑贯穿了野兽的脖颈,母熊发出一声绝望的凄吼,如一座小山轰然崩塌,重重倒在地上,溅起尘土一片。
面对朝她飞奔过来的男人,祁襄竟有些呆滞,捂着肩,只吐出一句:“你这哪是凡人能有的力气?”
他眼中的兽性已然消失无踪,只剩含着疼惜的温柔。
“襄姐姐,总算找到你了!”
他将她拥入怀中,祁襄吃痛“嘶”了一声,他惊慌失措,目光转向她的肩膀:“可是伤口又疼了?”
她点了点头:“嗯,感觉是伤口又扯开了。”
“姐姐……”
见他快哭了出来,祁襄忙安慰道:“不打紧的,你不是来救我了吗?”
他又轻抚她臂上缠着的布:“还有这里,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真的是皮外小伤,更是丝毫不打紧的。”
聂昭咬着牙:“风铃儿……她要不是个小丫头,真想揍她一顿!”
“怀王殿下这事,是她做的?” 祁襄表现得很平静,仿佛早有预料。
“此事皆因我而起,姐姐不必担心,我定会给怀王殿下一个交代。”
祁襄肃然道:“交代不交代的倒是其次,只要他无事便好。”
听她如此说,聂昭的脸色愈加阴沉,却还是安慰她道:“姐姐莫担心,怀王殿下不会有事的。”
她看向他身后,巫族的人从洞口涌了进来,那三头小熊看见火把,吓得蜷缩在一角。
“小崽子怎么办?你杀了它们的母亲,将它们留在这里,怕是活不成的。”
聂昭不以为然:“那母熊要伤你,杀它天经地义!”
然而见祁襄对那三头小兽很是怜悯的样子,语气又软了下来:“好嘛,姐姐心善,我叫他们将这三头崽子带回去养着便是了。”
祁襄开怀一笑,起身朝萧允墨走去,她俯身去探他的额头,脸上瞬时不见了笑意:“得快送殿下回去诊治,烧得这样厉害,恐怕不妙。”
聂昭僵硬地回了声“好”,吩咐寨子里的人将萧允墨抬上舆床。
祁襄脱下披风盖在他身上,聂昭撇着嘴角,脱下自己的,再给她披上:“姐姐别担心了,回寨子我就找人给殿下诊治。”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聂昭挠了挠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一只黄鼠狼给我们引到这里的。”
祁襄咯咯一笑:“你别说,我还真信。”
回到巫族的山寨,风铃儿唤来巫医,用水蛭替萧允墨放了血,又喂了汤药,到了后半夜,高烧总算退了些许。
折腾了一整天,祁襄疲惫到了极致,强撑着守在萧允墨床边,一双眼睛熬得通红。
聂昭劝道:“襄姐姐,你去歇着吧,他若醒了,我去叫你可好?”
“不必,我不累……” 她用力揉着眼睛,“大夫说殿下心脉走弱,他素来有心症,我怕他撑不住。”
聂昭胸闷语塞,将手搭在她肩上,迟迟才开口:“襄姐姐,不会的。”
话语间,萧允墨握在祁襄掌心的指节微动,缓缓睁开了眼。
“殿下!” 她兴奋地惊呼,前倾身子,脱开聂昭搭在她身上的手。
萧允墨嗓音沙哑:“襄儿,我没事了。”
“心口呢?可感到痛?”
他摇摇头,瞟了一眼聂昭,咳了几声,又转说:“似乎又有些痛……不打紧的。”
聂昭满脸嫌恶,走上前,并未看萧允墨一眼,哄着祁襄道:“姐姐,殿下已然醒了,你整夜没睡,快去休息吧,我在此处守着,必不会有事的。”
萧允墨也附和道:“襄儿,我身子没事,你去休息吧,我也正好有几句话,要同小王子说。”
祁襄纠结再三,终究妥协:“那好吧,我去睡一会儿,天亮了再来看你。”
萧允墨浅浅一笑,冰凉的手抚了抚她的脸:“多睡一会儿。”
待她走后,两个男人的面上都严肃起来。
聂昭率先开了口:“此事是风铃儿找人做的,原因在我,她只想扫除我和襄姐姐之间的障碍,并不知道你的身份,还望殿下,不要追究。”
“障碍?” 萧允墨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难道我死了,祁时安就能跟了你?”
“风铃儿年纪尚小,并不通人情世故,这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与巫族无关。况且她已尽力弥补过错,派人遍寻雪山,将殿下找回后又请最好的巫医救治您的疾痛,还请殿下——大人大量。”
他低头拱手,言辞恳切。萧允墨冷冷看了他须臾,低哑的嗓音缓缓开腔:“撇开我的身份不谈,难道你就不想杀了我?”
聂昭脸上现出悲凉的苦笑:“我当然恨,恨你先认识了她,自然也想过,若这世上没有你该多好……但正如殿下所说,你要是有个好歹,襄姐姐难道就会多看我一眼么?不,这样她心里只会永远念着你。”
他的眼中闪现出一丝狠戾:“我恰恰不能让殿下死,我要让你亲眼瞧着,终有一天,她也不是非你不可。”
“哦,是么?” 萧允墨嘴角的笑意冷若冰霜,“那我便——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