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早饭是汤圆,寓意新的一年也要团团圆圆。
郁时川一瘸一拐地被林起从书房扶出来,左右张望了几下:“你哥呢?”
“早上说有事出去一趟。”
林起小心翼翼地搀着他在饭桌前坐下,热腾腾的黑芝麻汤圆贴心地端到面前:“他吃过了,不用等他。”
“这么早出去做什么?”郁时川拿着勺子小声嘀咕,舀了口汤送进嘴里,不满地舔舔嘴唇,“怎么不甜?林爻,把你旁边的白糖给我。”
林爻搅汤的动作一停,抬起头,棺材脸板得冷若冰霜:“你真当这是你自己家?”
这死孩子上回在林若宜家那个态度,郁时川念着自己理亏也就忍了,但不代表会一直纵容他阴阳怪气。
他天生不是个受气的料,把勺子一撇,撑着下巴半笑不笑:“我对不起你哥又没对不起你,你特么少在老子面前甩脸。”
他叩叩桌面:“白糖给我,麻溜的,手断了是吗?”
“你!”
林爻刚要发作,林渝披着一身霜气从外边推开门,郁时川态度立即三百六十度大转弯,转头笑容满面嘘寒问暖:“你回来了啊?冷不冷累不累饿不饿,这汤圆还是热的,要不要再吃一点?”
外面似乎飘了点小雪,林渝把伞收好弯下腰换鞋,淡淡道:“不用。”
他脱了大衣往书房去,郁时川视线黏在他身上目不转睛,再接再厉的追问:“那你刚刚干嘛去了,这么早什么事儿啊,要不要我帮忙?”
他一个瘸子能帮什么忙,林渝脚步顿了顿,脸微微侧回来一点弧度,说:“去见闻叡了。”
郁时川笑容肉眼可见的僵了:“……他都跟别的男的那样了,你还见他干什么?”
林渝就不咸不淡地说:“那我不也还让你住进我家了吗?”
郁时川自作孽不可活,理亏亏到太平洋,对上林渝以往巧舌如簧的嘴好像被人拿胶带封了一样,憋屈成了个锯嘴葫芦。
书房的门在他面前毫不犹豫地关上了,林爻冷哼了一声:“我要是你,就早点收拾东西滚出去,至少还能给自己留点面子。”
郁时川还没说话,林起就一脚踹在他坐的椅子腿上,怒火中烧:“你他妈有完没完了,到底关你鸟事啊?!”
“那他又关你什么事,你要这么护着他?”
林爻和林起的争吵愈演愈烈,但郁时川无心去听,他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想了想,拖着那条伤腿慢慢挪了过去。
敲门声响三下,里面响起一声“进”。
林渝坐在书桌电脑前,指尖夹着一支烟。
他知道来的人是郁时川,没有抬头,也没有先开口,只是往缸里弹了弹烟灰。
郁时川在他旁边坐下:“工作压力很大吗?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烟。”
其实像林渝这种情况,还能得到在上市企业工作的机会非常难得,他必须比其他竞争者优秀十倍百倍,才能被破格聘入。
可再多辛酸也不过一言蔽之,林渝淡淡道:“只要工作都会有压力。”
“你呢?”他碾熄烟蒂,“我问了你这么多次,你好像还没回答我为什么突然回来?”
“参加我后妈的婚礼,顺便把郁其野送回来。”
郁时川抬眼看了看林渝的脸色:“我还没有跟你说当初为什么带他一起走。”
林渝安静地等他的下文。
“那年我爸死了。”郁时川声音听起来有些感慨,过了这么多年,他如今再想起这个当初恨得牙痒的父亲居然也只剩下这种情绪,“虽然是因为郁其野,但跟我也脱不了干系,那会儿他……精神状态也有些崩溃,我后妈跪下来求我。”
最后几个字变得有些艰难,郁时川道:“林渝,我也……”原本想说我也没办法,但又想到现在的处境已经轮不到他再找理由给自己开脱,于是止住原话,乖乖认错,“那我也不该走。”
“你恨过我吗?”
郁时川很认真地凝望着他。
空气里化开令人窒息的安静,林渝沉默了很久。
精神崩溃的时候,当然觉得恨,可清醒的时候又十分清楚的明白。
那种恨,不过是爱得太痛苦。
林渝没有给出答案,也错开了郁时川的目光,用一种看似波澜不惊的语气问道:“那什么时候再回去?不是移民了吗?”
他不愿意回答,就好似默认,郁时川觉得苦涩,可又庆幸,至少比毫不在意来得要好。
嗓子好像有些发干,于是拿过一旁的凉水喝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入肚腹,冻得人五脏六腑都在发冷。
可神智也更清醒。
郁时川说:“如果我说,我想……”
林渝带着询问的目光转过头。
“林渝……”
“你……你愿意……”
支支吾吾并不是郁时川的性格,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话能让他如此难以启齿,林渝眉宇间的不解更浓重了。
其实这几天一个人在医院,郁时川想了很多,他孤身拼搏这么多年,在国外站稳了脚跟,如今事业有成,金钱名望地位都有了,唯一令人厌恶的原生羁绊也已经斩断,却并没有觉得多快乐多轻松。
从前他认为无论什么都是短暂的,任何人都是过客,所以他学会了及时行乐,随时抽身,可那两千多个看似忙碌实则空虚的日日夜夜告诉他。
并不是这样的,失去和怀念这两种东西漫长而永恒。
郁时川低着头,没有敢和林渝的眼睛对视,但还是下定决心,缓慢又坚定地问:“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林渝浓长的睫毛茫然地眨了眨,不可置信地问:“什么?”
郁时川好像豁出去了,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我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花心、浪荡、摇摆不定,脾气还差。”
“我也知道你早就对我死心了,答应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过是看我出了车祸可怜,狠不下心。”
“但我是认真的。”郁时川像是想要压抑汹涌的情绪般清了清喉咙,慢慢地、小心地移动目光,落到林渝明显惊讶的脸上。
“就算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我也想和你结婚,我的一切,财产、自由、忠诚……还有爱,我都只想交给你。”
郁时川这样的人,做不到的承诺绝不会说出口,而只要说出口的话,就一定会实现。
林渝知道他从不会说假话,更不会用这种方式来骗他,他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又出现了幻觉,于是下意识要找自己的药。
慌乱之中手肘推翻了水杯,砸得碎瓷四溅,林渝在这脆响中如梦初醒,短促而痉挛地呼出一口气。
他缓慢锁定郁时川的眼睛,眼神复杂而沉重:“你知道、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昨夜浴室说了那些话,林渝其实期待郁时川会怎么证明,可在他的设想中,最多也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讨好。
他没想过郁时川居然会说要和自己结婚。
婚姻是何等束缚,等同于那头草原上无拘无束的猎豹甘愿低下头颅让他套上锁链,从此温驯地踏入牢笼。
郁时川说:“我当然知道,我想得很清楚。”
“只要你愿意。”他神情如此郑重,就好像在神父见证下许诺矢志不渝的誓言,“我们可以签婚前协议,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你要是不想去美国,我也可以搬回来,都听你的意思。”见林渝不说话,郁时川又紧张地补充道。
时间一分一秒都仿佛变得无比漫长,狭小的书房之内,郁时川甚至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他这辈子无论面临何等大事都从容,唯独此次犹如即将被审判的犯人。
心都悬到了喉咙。
“你不用这样。”过了不知多久,林渝辩不出喜怒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到了这种时候,郁时川早就已经做好觉悟,所有的高傲尊严都统统抛掉了,唯余委曲求全的执着:“可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证明。”
“你答应我吧。”他凑近,二人之间只剩咫尺之距,小声地哀求,“我求求你了,小渝,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
不想再回到那空虚痛苦的六年当中。
“我保证。”他拉着林渝的手贴上自己心脏,“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做你不喜欢的事,我保证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保证这辈子只会爱你一个人,只要你回到我身边。”
声音没有重量,可作为承诺时却震耳欲聋,凶猛地压向心间。林渝目光挣扎,眼睛周围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
他知道自己依旧是爱郁时川的,所谓情绪波动的罪魁祸首,也不过是因为,太过浓烈的爱意,就无法与稳定的情绪共存。
林渝说:“你知道我有病。”
“没关系。”郁时川道,“咱们又不生孩子,还怕遗传么?”
“……”
“别瞎说。”
郁时川就笑了,手指插入他柔软的棕发,眼里溢满的都是爱意与真诚:“没有瞎说,我不在乎。”
林渝一直怨怪的点,是在于从郁时川那里始终得不到他想要的爱,那种坚定的、偏执的、不顾一切的、甚至是疯狂的爱。
可他如今愿意把所有全盘交付,甚至可以放弃自己在异国他乡独自打拼多年的事业,将人生的赌注全部押到一个人身上。
这何尝又不是一种疯狂。
林渝承认自己有一些动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