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夜,穿着黑色羊呢大衣的男人收了雨伞,匆匆迈入医院大门。
晚上**点,就算是白日里人满为患的医院现在也冷清了,只有几个值班的医生护士和保洁人员来来往往。
林渝拐进住院部,抬手按下电梯里标示了妇产科的第七楼按钮,低头扫了扫刚刚溅到身上的雨珠。
“哥!”电梯门刚开,迎面就是林起心花怒放的帅脸,两兄弟好巧不巧打上了照面,林起高兴道,“你怎么才来啊!快去看,姑姑生了个女孩儿,长得特漂亮!”
“是女儿吗?”林渝从电梯里走出来,听到这个消息眼睫一弯,“那太好了,她和姑父一直都想要个女儿。”
“你快过去吧!”林起闪身进入电梯,把林渝往前推,“我下去给小姑买点吃的。”
林渝进入病房的时候林若宜已经疲惫的睡着了,臂弯中躺着幼嫩可爱的小婴儿。
孙归岑看到他走进来,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他小声一些。
这个初为人父的男人满脸都是幸福,弯腰将妻子怀里的女儿轻轻抱了起来,托在胳膊里让林渝看。
“顺产,生了快两个小时,若若受苦了。”孙归岑回头看了一眼妻子美丽却疲惫的脸,眼里是掩不住的心疼。
林渝伸出一截指尖,小心翼翼的去触碰小表妹吹弹可破的皮肤,笑着说:“她是伟大的妈妈。”
“真漂亮。”他勾了勾孩子蜷起来的小手指,“像姑姑。”
孙归岑笑了笑:“像她是最好的。”
他把孩子放回小床,细心又轻柔地掖好小被子,回过头来问林渝:“下班这么晚?工作很忙吗?”
林渝在一家上市企业法务部工作,有时候会需要加班。但今天并不是因为这个,他摇了摇头:“闻叡学校校庆,喝了点酒,我先送他回家才过来的。”
闻叡是个大学老师,也是他现在的男朋友,两个人在一起一年多了,感情一直都很稳定。
林起下楼买了红糖莲子羹,提着食盒推门而入,大大咧咧地喊一句:“我买好回来了!”
孙归岑和林渝连提醒他安静都没来得及,病床上的林若宜听到这一声就已经醒了。
她一睁眼就看到林渝,温柔地喊:“小渝,你来了?”
“嗯。”林渝接过林起手里的莲子羹,坐到她旁边,“既然醒了要不要吃一点?有胃口吗?”
孙归岑连忙过来扶她,动作很是夸张,林若宜哭笑不得:“你别这么大惊小怪的,我是生了孩子,又不是半身不遂了。”
她半靠在病床上喝莲子羹,喝到一半忽然问:“爻爻那边现在是几点呀?我想给他打个视频,告诉他有小妹妹了。”
这话一出,旁边眉开眼笑逗小表妹的林起嘴角就慢慢拉了下来,不咸不淡地说:“美国佬忙着睡觉吧,打扰他做什么?”
自从两年前林爻跟着亲生父母去美国之后,林起就仿佛同他决裂了。
每次家里有人提起,态度都冷漠又排斥。
林渝和林若宜交换了个眼神,心照不宣的没搭腔,只有搞不清楚状况的孙归岑老老实实上网百度,然后举着手机告诉老婆:“美国早上快十点,他应该忙着上学吧,咱们再过两个小时找他?”
林若宜抿着唇笑了笑,点了点头,林渝按亮屏幕看了眼时间,起身道:“明天还要上班,就先走了,小姑,有时间再过来看你。”
他走到林起旁边,勾住弟弟脖子往外拖,林起踉踉跄跄跌向门口:“干嘛啊哥?!”
林渝:“别打扰人家一家三口,今晚去我那里住。”
林渝毕业以后留在市里上班,林若宜嫁给孙归岑之后也搬了过来,洹县那套房子早就空置了。
林起在北方上大学,只有寒暑假才会回来,轮流住在姑姑和大哥家里。
冬季多雨,绵密又忧愁,兄弟俩各自撑着伞,并肩行在昏黄潮湿的路灯灯光下,都没有先开口。
心事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递增,林起也再不是当初那个天真无邪的二傻子,他和大哥如今鲜少有时间相处,早已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了。
“这学期在学校过得怎么样?”最后还是林渝先打破了沉默。
“挺好的。”林起道,语气轻松,“吃得好睡得香,天天把辅导员气得发出尖锐爆鸣。”
林渝又问:“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吗?”
“……”
林起就立马变得有些无语:“哥你怎么也这么八卦。”他问,“以后是不是还要扮演催婚的家长啊?”
林渝就笑了:“我就是想催,你的性取向在这儿也不允许。”
兄弟俩开了几句玩笑,林渝收敛了笑意,切入正题:“还在怪阿爻吗?”
原本融洽的气氛立即变得僵硬了,林起低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以沉默相对。
林渝:“其实你知道那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林爻那么聪明,本来就不是会困在洹县这种破落乡镇的人,他知道什么对他来讲才最重要,所以当父母从美国找过来说要带他一起走的时候,他几乎没有怎么纠结就做出了决定。
可也正是因为他决定得太轻松,所以林起始终无法释怀。
“别提他了,哥。”林起抬起头,望向前方雨中飞驰而过的车辆,“他要走,是他的选择,我不原谅他,也是我的选择。”
林渝其实并不太清楚林起和林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不管林爻是不是离开他们奔赴了新生活。
他们始终都是一家人。
他并不希望两个弟弟从此以后变得形同陌路。
所以林渝说:“上次打电话,阿爻问起你了。”
林起步子顿了顿。
雨伞遮不住细密的雨丝,握着伞柄的手逐渐冻得僵冷,林起换了只手,将冷得发红的另一只放进上衣口袋里,态度明显变得抗拒。
林渝微微偏低过头去看他的脸色,问:“真的不想他吗?”
林起就好像对哥哥的不依不饶有些忍到极限了一样,忽然抬眼,语气有些冲:“那你呢?你想过他吗?”
林起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有些遗憾的过往,会烂成心底的一道陈疤,表面看上去已经好了,但其实永远都在隐隐作痛。
林渝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绪,他收回了目光,淡淡地说:“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这次轮到了林起不依不饶,“你那个时候叫他滚,可明明就想他留下来,不然为什么住院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是姑姑收拾的,唯独那件他穿过的衣服是你坚持带在身边?”
“他真的走了。”林起看着林渝的眼睛,“你没有怪过他吗?一点都没有吗,哥?”
前方有亮着空车牌子的出租车驶过来,林渝招手,然后拉开车门上车,动作利落,就仿佛没有听到林起这一连串的质问。
车里边很安静,林起这招有奇效,林渝果然装聋作哑,不再烦他。可他看到哥哥沉默的样子又后知后觉感到内疚,小声地说:“哥,对不起。”
林渝闭着眼睛,没有再回答。
没有怪过他吗?
其实是有的。
那年出院之后,林渝按时复诊,按时吃药,成功让病情稳定了下来。状态变得正常,他开始对自己病发那段时间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感到后悔,于是尝试过给郁时川打过电话。
但那张卡已经没有人用了。
洹县和C大附近的房子都人去楼空,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在他的生活中,过往一年经历过的种种,都只是做了一场梦。
他后来辗转拿到晁泽的联系方式,得到的回答也是,郁时川已经带着郁其野走了。
他原本就打算移民的,这次一走,不会再回来。
所以他本就没准备留下,说不会带着郁其野一起也是都是谎话。所以自己先提分手是对的,否则早晚也会被抛弃。
林渝恍然大悟。
他觉得灰心。
手机上有新消息进来,是闻叡清醒了,在问他林若宜生的小女儿可爱吗?林渝把在医院拍的照片发给他,闻叡回过来一连串赞美,然后说下次一起带礼物去看望。
闻叡的母亲也有抑郁症,两个人是在他陪妈妈去看医生的时候认识的,林渝答应他的追求,是因为不管妈妈也好,还是林渝也好,在闻叡眼里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正常人。
他一视同仁,不把他们当病人,也不会给他们额外的优待。
这正是林渝所需要的。
大学生都是夜猫子,大晚上了还要跟舍友们联机游戏,反正林起白天不上班也不上学,林渝就没有管他那黑白颠倒的作息。
十二点多的时候,林爻又打了个电话回来,应该是先和林若宜联系过,知道林起在他这儿。
他一直都很关心林起的近况,只可惜林起已经铁了心不愿意再跟他讲话了。
但这次除了关心之外还多了点别的东西,林爻在电话那头说:“哥,我下周要回来了。”
“别告诉林起。”他又补充,语气意味不明地。
“别给他机会跑掉。”